早在宿洲城西驛站中,我見到了侯爺,侯爺卻沒看到我,只看到了我們的馬匹。”
他沒再說下去,項禹卻已明白,想必那時候劍衣閣的人也在驛站之中。聞韜見到了鄭吉的黑馬與那大宛白馬,知道鄭吉正與自己同行,出面為他們引開了帝林的人。
項禹沉默半響,卻道:“你既已聞韜有意相護,為何當時不隨他們回去?”
鄭吉靜靜地道:“我有我要做的事。”他看著馬車頂棚,又茫然地笑了笑:“而且,自從我逃出鳧衣堡,侯爺便再不肯見我。”
項禹看著他提及聞韜時面上的表情,突然一陣輕微的心悸。
此時一陣寒風從簾外颳了進來,車內風燈閃爍不定。鄭吉欠身撩開車簾,看了看天色,道:“差不多是時候了。”二人下了車,進了那空無一人的義莊內。祠堂中停著許多棺木,鄭吉指著一具高而長的棺木道:“想來就是這裡 。”他將棺木底部的氣孔指給項禹看。
項禹卻問:“這是誰安排的?”
鄭吉道:“他算是與聶英奇頗有淵源的一位長者,現在已成為了侯爺的朋友。”他讓項禹躺入那鋪著塵土的棺中,為他合上棺蓋。
棺木中十分暖和,身下綿軟塵土隱隱帶著硫磺的味道,卻又像是混入了安神的香料。項禹躺了一會,竟覺得神思倦怠。昏沉之中卻又聽到響動,鄭吉竟將棺蓋開啟,自己也爬了進來。棺木雖大,容下一人綽綽有餘,兩人卻有些逼仄了。一片黑暗中,項禹感覺鄭吉直挺挺地靠在一側棺板邊,道:“我在廳中找不到第二具這樣的棺木,只能委屈將軍與我擠一擠了。”
項禹低聲嘆道:“此人既沒有備下第二具棺木,也許便是不允你同去。”
卻聽見鄭吉笑道:“送佛送到西,將軍不必多慮。”他頓了頓,又輕聲道,“我也很想趁此機會回山陰去看看。除了幽州,那裡也許會是我最喜歡的地方。”
項禹似乎在他的聲音中,聽到了滿心的眷戀與懷想,卻也不知其中究竟。
不多時,身下棺木竟像是浮了起來,一路向外漂去。在這柔和的搖晃中,兩人竟都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
夜半時分,項禹醒來。棺木依然在漂浮,一片黑暗與寂靜中,只有腳踝處氣孔漏入的冷氣,偶爾帶著嗚嗚的鳴響。鄭吉似乎也終於睡著了,他身體不再僵硬地抵著棺板,而是蜷在項禹身側的縫隙之中,腦袋抵著項禹右臂。項禹摸了摸鄭吉的臉,引他舒展開肢體,躺在自己懷內。鄭吉的軀體因為睡眠而放鬆,順從地倚靠在他懷內。項禹還是能感到他身體中些微的不適應,但這已經幾乎讓他有了一種錯覺,似乎他還能夠留住他。
不多時,鄭吉卻也似乎醒了過來。
項禹低聲道:“你若是亂動,我就開了棺蓋,把你丟出去。”他用沒受傷的右臂摟住青年,感覺對方心跳印在自己胸膛一側。
卻聽到鄭吉在他胸口悶悶地笑了笑,低低地道:“這般逃亡途中,將軍的心情似乎也很好。”又道:“既然將軍心情還算好,我有三件事,要與將軍說。”
項禹哼道:“必然不是好事。”他的聲音中還帶著淺淺的睡意。
卻聽鄭吉開了口,清晰而柔和的嗓音迴盪在狹小的棺木壁內:“第一件事,我來鳧衣堡中,確實是為了履行燕雁來與侯爺交易的條件,但也是為了尋找一個答案,現在我已找到了那答案。”
項禹此時已完全清醒,聽到鄭吉在懷內摸索了一會兒,將一個尖銳而冷硬的東西放到了自己手中,竟是一個箭簇。
鄭吉道:“那天在藥廬中,我原已打算與李旦離開。直到將軍把這箭鏃從雁翎箭上割下來放在我面前,我才發現,這竟是一個帶圓鋌的雙翼鳴鏑,與當日將軍贈與我的聶再冰舊箭簇一模一樣。而我已檢視過,將軍軍中所有的飛鳧白羽箭都是銎式三翼鏃,與將軍的三稜劍一般制式,與此種箭簇完全不同。”
他咳嗽了一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方道:“將軍曾告訴過我,百羽騎嫡脈一支箭鏃制式與別不同。燕雁來卻說,百羽騎在關外時,新領主要殺死上任才能即位。從箭簇制式來看,將軍既非百羽騎嫡脈,又怎會是殺死聶再冰的真兇?”
項禹冰冷的手心中竟漸漸地出了汗,箭簇側面光滑的金屬在汗溼的面板上打著滑。他的手掌隔著箭鏃抵著鄭吉的手指,啞聲問:“你當日竟是為此留下的?”
鄭吉道:“燕雁來的爪牙尚環伺在側,處心積慮地構陷將軍,背後必然還有別人,這已牽扯到了侯爺的計劃。我既猜到事情有異,又怎能不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