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拯救的性質。 婚姻生活是最為世俗的生活、感性世界的生活,與菲莉斯訂婚,菲莉斯就使卡夫卡與感性世界的關係變得明確起來,不然的話,卡夫卡與此世的關係仍然模糊不清。與世俗的關係不清楚,與天堂世界的關係也不會清楚。天堂世界只有在感性(世俗)世界的對比之下,才可能顯出自己的品質。也只有在世俗世界中,天堂作為精神世界才是真實的,重返天堂才是一種精神行動(永恆的發展)。 這樣一來,精神世界顯得必須要由感性世界來界定,這種界定就是惡。所以,卡夫卡覺得,惡不過是自己重返天堂過程中的“一個瞬間的必然”。只有藉助於惡的瞬間,才可能返回天堂的精神世界。菲莉斯於是成了卡夫卡自己重返天堂這個形而上學的私人目的必須藉助的惡。 有一點應該講清楚。本來,菲莉斯並不是惡的代表,即便她的生命慾望就是感性的生活。菲莉斯僅僅是在與卡夫卡訂婚以後,才被卡夫卡自己的形而上學私人目的界定為惡。卡夫卡需要一個感性世界的惡,以便重返自己的天堂。正因為如此,卡夫卡才與這個一點也引不起他的生命感覺的女人訂婚。他只是要透過與一個女人的關係來確定自身與此世的瞬間關係,表明自身曾經沾染過惡。菲莉斯的惡完全是卡夫卡一手製造出來的,菲莉斯答應卡夫卡的求婚,無異於成了卡夫卡的惡的犧牲,成了卡夫卡邁向自己的永恆之旅、重返自己的天堂的一個必然的瞬間。 56。 有些問題我們無法迴避;除非我們生來就不受其約束。 什麼樣的問題? 比如一個與自己訂婚的女人被欺騙了。這當然是一個問題,道德——或另一類惡的問題。 卡夫卡在追求自己的永恆世界的過程中,在自己的自由行動中,撞見了新的道德問題。卡夫卡把訂婚當作自我拯救的手段,以便同感性世界發生關係,其實對婚姻生活沒有一點誠意。既然並不真的打算結婚,顯得要結婚只是自己的永恆之旅過程中一個惡的必然瞬間,與卡夫卡訂婚的“這一個”女人就被欺騙了! 前面那則長段筆記(編號55)專門論及欺騙,就是可以讀解的了。那則筆記一開首就直截了當地寫道:“這一切都是騙局:尋求欺騙的最低限度,停留於普遍的程度,尋求最高限度。”為了讓自己的良心在這場婚事騙局中過得去,卡夫卡用上了自己全身的智慧,計算了欺騙的最低限度的各種可能性。最後,他覺得,在塵世中生活但不追求善,這種欺騙善的欺騙程度最低,因為,善在塵世中無論如何會被欺騙。 同樣無論如何的是,菲莉斯這個女人被欺騙了。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卡夫卡在整理筆記時親自刪除的一句話道出了他不得已的心情: 除了欺騙,難道你還能懂得別的什麼嗎?一旦欺騙消除,你就不能朝那邊看,或者說你會變得呆若木雞。 所謂“朝那邊看”,就是朝卡夫卡自己的永恆那邊看。 為了能朝自己私人的“那邊”看,卡夫卡不得不欺騙一個無辜的女人。他選擇一個自己並不喜歡、也不“嫵媚”的女人來欺騙,看來也費過一番心思——那樣心裡不至於太難受,他並沒有要與自己遇到而且有過關係的至少三個“嫵媚的”女孩子訂婚。 可是,儘管卡夫卡不喜歡菲莉斯這個女人,菲莉斯畢竟是一個女人。與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訂婚,當然不等於不是一種欺騙。卡夫卡的道德感在於,他誠實地感到無法迴避欺騙的問題。 卡夫卡自覺到陷入自己製造的惡:為了重返自己的天堂,在自己的永恆之旅途中,他不得不欺騙一個女人。如果沒有自己的永恆之旅、沒有自己的精神世界——只有感性世界、身體的世界,就無需欺騙這一個女人。一想到自己的惡的處境,卡夫卡就不禁悲從中來。在第二次退婚之前,卡夫卡給朋友寫信說: 同菲莉斯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是十分不幸的。第一天除外,那天,我們還沒有來得及談主要問題。昨天下午我哭了,把我成年以後所有的哭泣加在一起,也沒有昨天下午這麼多。 欺騙是一種惡,這種惡與卡夫卡界定在菲莉斯身上的感性世界的惡完全不同,那是他律的惡。欺騙一個女人的生命是自主的惡,是自己的意志自由犯下的惡。 57。 除了感性世界外,語言只能暗示性地被使用,從來不曾哪怕近似於比較性地被使用過,因為它(與感性世界相適應)僅僅與佔有及其關係相聯絡。 欺騙離不開語言,“在塵世中生活但不追求善”——欺騙善,必須靠語言來完成(難怪卡夫卡給菲莉斯寫了幾百封信)。 語言有種種不同的用法,為了欺騙善的欺騙程度最低,語言必須是暗示性的用法。卡夫卡的敘事(小說)語言,自此以後越來越是暗示性的。人們一直以為,這暗示性的語言用法是為了適應“感性世界”與精神世界的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