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的監護人。後來他成了張愛玲的姑父,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他們見面的時候,可是一點端倪也沒有的。他們生疏而客氣地打著招呼,完全不知道彼此40年後會成為親戚——然而我是知道的,於是我會心地笑。
好吧,讓我把這一段在香港追逐張愛玲的故事輕輕地說給你聽,請你在美女聳肩瓶裡插上一枝新採的梅花,或是玫瑰,或是紫羅蘭,或是隨便什麼應季的鮮花,然後選一隻白地蘭花的小小香薰燈,撮上少少一點沉香屑,少少一點就可以,因為她在香港的時間並不長——
那年夏天,張愛玲隻身遠渡,成為香港大學的一年級新生。這不是她第一次坐船,卻是第一次離開父母獨自遠行,無論是父親的家,還是母親的家,這時候再想起來,又都是甜蜜而溫暖的了。
那種感覺很新鮮,彷彿剛剛出生,或者是帶著前世的記憶重生。是在原來的視野之外,又張開一雙新的眼睛,看到不同的世界;又長出一雙新的腿,邁出不同的步子——簡直連直立行走都要從頭學起似的。
太陽明晃晃照在頭上,也照在水裡,水裡的光又映進眼睛裡,於是眼睛便要盲了,只看見碼頭上紅的、橘紅的、粉紅的巨型廣告牌圍列著,還有綠油油濃而呆的海水,一條條一抹抹犯衝的顏色躥上跳下,在水底下廝殺得異常熱鬧。這樣刺激、誇張的城裡,便是栽個跟頭,也比別處痛些吧?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第四章 香港的求學歲月(2)
她好不容易在那些衝撞的色彩裡找到灰沉沉的李開第先生,看到他舉著的牌子,牌子上寫著自己的名字。她帶著一種全新的心態踏上這片陌生的土地,迎著李開第走過來。新奇大於恐懼,仍然尷尬,但尷尬是她與生俱來的;也仍然沉靜,可是那沉靜的水面下有暗流湧動。
20世紀30年代的香港
李開第此前同黃逸梵透過話,她已經存了一筆錢在他這裡,並且對他描述過女兒是怎樣的一個人,憂心忡忡地說明她的“弱智”與訥於世故。而他看到的張愛玲也的確就是一個青澀的少女——瘦,高,戴著玳瑁眼鏡,神情嚴肅,沉默寡言。
他於是也並不多話,只伸手接過她的行李,顧自在前頭引路,叫了車,直接送她到香港大學。
大學位於半山腰的一座法國修道院內——後來半山就成了張愛玲小說裡的重要背景,葛薇龍的姑姑便住在半山別墅,喬琪的車從山下一路開上來,薇龍等在路邊,等著他回頭;愫細同羅傑鬧翻了,從半山一路地跑下來;言子夜教授的住宅,是在半山;範柳原為白流蘇租的房子,也在半山。
山路兩旁盛開著如火如荼的野花,那便是我遍尋不見的“影樹”,據說有著燃燒一般的顏色。滿山植著矮矮的松杉,風送來海的微腥。有一次愛玲抱著一摞書從山上下來,突然看到一條蛇鑽出山洞來半直立著,兩尺來長,眼圓舌細,絲絲地瞪著她;她也回瞪著它,瞪了有一個世紀那麼久,然後才突然“哇呀”一聲大叫著跑掉了——估計那條蛇也被嚇了一跳。
在學校裡,她最喜歡的去處是圖書館,那裡是感情的冷藏室,文化的修羅場,那一排排的烏木長臺和影沉沉的書架子,略帶一點冷香的書卷氣——是悠長的歲月,給它們薰上了書卷的寒香;那些大臣的奏章、象牙籤、錦套子裡裝著的清代禮服的五色圖版;那陰森幽寂的空氣,都是她熟稔而喜愛的,坐在圖書館裡,就彷彿坐在歷史的殿堂中,有種君臨天下的安泰與篤定。
偶爾從書卷中抬起頭來,看著飯堂外面坡斜的花園,園裡灼灼的杜鵑花,水門汀道圍著鐵欄杆,鐵欄杆外的霧或是霧一樣的雨,再遠處,是海那邊的一抹青山。那時候,心是靜的,屬於天地與自然。
本地的女孩都是聖斯提反書院畢業的,與馬來西亞僑生都是隻讀英文,中文不過是識字;又多是闊小姐,最是揮金如土,眼高於頂的,社交活動多得如午夜繁星,又講究吃又講究穿。然而愛玲為了節約開支,不敢參加任何活動,免得在學費膳宿與買書費外再有額外開銷。在香港求學三年,也沒學會跳舞,因為怕要置辦跳舞裙子。
宿舍裡有個叫周妙兒的女孩子,父親是鉅富,買下整座離島蓋了別墅。她請全宿舍的同學去玩一天,要自租小輪船,來回每人攤派十幾塊船錢。張愛玲為了省這十幾塊錢,便向修女請求不去,然而修女追根問底要知道原因,她於是不得不解釋,從父母離異、被迫出走說起,一直說到母親送她進大學的苦楚,說得眼圈漸漸紅起來,自覺十分羞窘。偏那修女也不能做主,又回去請示修道院長,最後鬧得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