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摸了摸自己的心臟部位,心臟病?他說,也許有一點,問題不大,我會給自己治病的。
你要當心。女人拉著男孩走了幾步,最後回過頭朝莫醫生喊了一句。街上灑著一半淡金色的陽光,另一半則是經屋簷遮擋後產生的陰影。莫醫生站在門口目送母子倆遠去心裡突然有些疑懼。你要當心。他琢磨著女人的這句話,聽見房頂上突然哐啷滾下一件東西,是一隻酒瓶,一俟落地就碎成幾片了。莫醫生從玻璃殘片中嗅到了強烈的酒氣,他朝房頂上徒勞地仰望著,什麼也看不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兩個泥瓦匠仍然在上面喝酒。莫醫生張大了嘴,他想高聲地喊叫什麼,喉嚨卻變得乾澀發粘,伴隨著一種刺痛,他的腦袋也暈眩起來。沒辦法,就讓他們在我的房頂上喝下去了,看他們能喝到什麼時候。莫醫生回屋關上了門,他感覺到了身體內部出現的變化,他想在弄清病因之前首先應該給自己量量血壓。莫醫生坐到楸木圓桌前,將繃市綁在手臂上,綁了好幾次才綁緊了,然後他豎起血壓計的盒子,開始給自己測量血壓,他聽見桌上的木殼收音機裡出現了前奏曲的音樂,它預告了新聞節目的來臨。莫醫生想音樂並不妨礙他測量血壓,但奇怪的是水銀柱在不斷上升,他卻始終聽不見那熟悉的咔嗒一聲。莫醫生恐慌起來,難道我的血壓高得已到極限了?莫醫生覺得他的腦袋很沉重,他的虛弱的肩胛、脖頸和脊椎支撐不住他的腦袋。莫醫生坐在椅子上慢慢往下塌陷,往右側傾斜,他最後看見的是被男孩丟棄的彩色風車,它就丟在莫醫生的腳下,他最後看見的是彩色風車的自然旋轉。午後有風從臨窗的河面上輕輕拂來,那隻彩色風車在微風中颯颯地旋轉起來。到了黃昏,莫醫生家裡有收音機奏起一支歡樂而喧鬧的進行曲,房頂上兩個醉酒的泥瓦匠就是被樂曲聲驚醒的,他們覺得音樂響了很久了,那臺收音機幾乎要把他們的耳朵震聾了。姓李的瓦匠爬到屋簷邊,發現原來架在西牆上的梯子不知被誰抽走了,梯子跑掉了,我們怎麼下去?姓李的瓦匠對姓孫的說。跳唄。姓孫的迷迷糊糊地回答。姓李的又問,從哪裡跳呢?姓孫的說,廢話,當然從最矮的地方跳。姓李的泥瓦匠選擇了莫醫生的後門,那裡距屋簷不高,而且地上有一隻盛滿雞毛菜的破籃子,還有一隻紅色的塑膠痰盂。姓李的先弓著腰往下跳,恰恰跳到雞毛菜裡,軟綿綿的,一點也沒有不適的感覺。姓李的高興地叫了一聲,然後他掀起了莫醫生家後門的竹簾,徑直闖了進去,借個道走走,我要走到街上去。姓李的走過莫醫生身邊時,朝他肩上親暱地拍了一下,莫醫生沒有動。姓李的說,怎麼你還在生我們的氣,我們還不是下來了嗎?莫醫生仍然沒有動。這時候姓李的看見了桌上的血壓計。怎麼還有自己給自己量血壓的?姓李的走過去拽了拽血壓計上的連線,桌子上的血壓計和椅子上的人同時摔到了地上,這時候他才發現事情有些蹊蹺。快來看,這人是怎麼啦,姓李的匆匆跑回後門的石階上,他看見姓孫的站在齊腰深的河水裡洗頭,他好像順手在莫醫生的窗前撈了塊肥皂。姓李的看見姓孫的用肥皂一遍遍地往頭上抹,然後一次次地往水裡沉,姓李的看見姓孫的腦袋,一會兒是白的,一會兒是黑的。而且姓孫的根本不理睬姓李的的叫聲。雖然夏季的河水很髒很臭,姓孫的泥瓦匠還是洗得很愜意,他看見從河的上游駛來一條木船,船艙裡滿載著棉布和穀糠。撐籬的是個年輕的女人,搖櫓的是個更加年輕的女人。姓孫的泥瓦匠莫名地覺得快樂,他朝木船揮舞著溼漉漉的汗背心。你們要去哪裡?姓孫的高聲吶喊。
去常熟。船上的人回答說。
小莫
名叫詩鳳的女人有一天來到我們香椿樹街,沿路打聽聯合診所的莫醫生的住址,詩鳳步履匆匆,姣美的面孔被一層愁雲拉長了,因此街上的婦女起初並沒有留意她的美麗。有人告訴詩鳳,聯合診所去所就關門了,診所現在改為廢品收購站了,但莫醫生還住在裡面。又問詩鳳,你找莫醫生看病嗎?詩鳳拎著一隻紅色的尼龍手袋,把手袋裡的一捆青菜往下面塞了塞,她有點焦躁地環顧著香椿樹街兩側的房屋,不是我,她說,是我男人病了。
收購站裡照例盪漾著各種廢品腐臭的氣味,最刺鼻的是那些未及曬乾就被變賣的雞毛。詩鳳穿過一堆雞毛朝院子裡走,一隻手下意識地捏住了鼻孔。收購站裡的店員們指點著詩鳳,進去喊一聲他就聽見了。
詩鳳就站在院子裡高一聲低一聲地喊起來,莫醫生,莫醫生。她看見兩側的窗戶都應聲開啟了,似乎兩扇窗後都有人答應。一個蓄鬍子的男人嘴裡嚼嚥著什麼,木然地打量著詩鳳。詩鳳扭過臉看看西邊的窗子,沒有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