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要安德烈去刻名字。他還是依了我。你喜歡這種字型吧,古老得接近沙勒梅羊皮書上的字了!
什麼字型?
你沒看見?!
勞拉問我要我手上的戒指,我把偽鑽戒脫下來。她盯著戒指後面看了半天,然後又來看我。我心裡想,全完了。
勞拉說:這後面刻了你們兩人姓氏的頭一個字母啊!……她覺得我非常可疑。
我說:你真看不出來?
她越看我越可疑,一句話也講不出。
我笑起來:我以為一眼就被你看出來了呢。——這個是仿製品。
我這個大疑團在她眼前立刻化解。她一輩子也不會想到她母親的十克拉鑽戒神話給了我多麼大的啟發。
我怎麼敢把真的戴出來?我也把它存在銀行保險箱裡。
勞拉說:我說呢。——第一眼我就覺得它不像。不過聖誕節你該戴真的,因為安德烈家的三代人都來看你,你戴假戒指,可不夠隆重。
原來局勢仍不妙。我心裡飛速盤算,去哪裡弄到三千塊,去把那個真玩藝兒買回來。看護劉先生我掙的一千來塊錢倒是一分沒動。可我上哪兒去找那兩千呢?我的朋友全是藝術癟三,榨乾他們也別想榨出四位數借款。我突然想到那個“人類器官掮客”。我跟安德烈和勞拉告假,說我有個緊急電話要打,行動電話的電池又耗盡了。只得去找投幣電話。安德烈從口袋抓出一把硬幣,一手抓著我的手,另一隻手將硬幣放到我掌心上。他口袋永遠裝著停車或打投幣電話用的硬幣,一包紙中,一塊折成四方的潔白手絹,還有一把瑞士十字軍多用摺疊小刀。他要萬一做了羅賓遜,可以活得不錯。用十字軍刀上的小放大鏡取火,用那上面的小鋸條伐木。據勞拉說,他還在口袋裡添了一樣必備:抗胃酸藥,因為我一吃好伙食就泛胃酸。看著安德烈的眼神我就知道,自己是個招他愛憐、惹他擔憂的小可憐兒。
我在酒店大堂的角落找到公用電話,撥了掮客的呼機號,又把我正使用的這臺公用電話號碼輸進去。剛掛下電話,一位老太太過來,請我躲開,因為她要打電話。我退後幾步,她看我一眼,又說:勞駕,能請你再走遠些嗎?我從來不習慣我打電話的時候身邊站個人。
我傻瞪著她,然後發出一個白痴一般的爛漫笑容,再硬起舌頭說:不懂英文。
她把字吐得仔細至極:請、你、走、開。
我說:不、懂、英、文。
她瞪著我,我是她最近幾天見到的最討厭的一個人。大過節的,她不想見到任何惹她討厭的人。
老太太說:那就回你的中國、日本、韓國去,反正你從哪兒來我不介意——反正哪兒來哪兒去。
我站在原地,雙手交叉抱在胸前。
老太太心想,好好一個美國,一下子冒出這些亞洲窮光蛋是怎麼一回事?
她說:滾回你的亞洲去。
這時一個清朗的女聲從我身後傳來,說:滾回你的墳墓去。
我一看,是勞拉。她臉上沒有拌嘴的意思,相反很溫婉,只是下巴翹起來,眼皮耷拉得很低,嘴角勾出一個極酷的微笑。我從沒見過比這更高雅的憤怒。
老太太像是要昏過去,白麵孔成了銀灰色。
勞拉把她房間的鑰匙遞給我,眼睛仍盯著老太太。她說:用我房間的電話。我得在這守著。萬一這位老人家給我氣出好歹來。
我到勞拉的房間,給“無出路咖啡館”打了個電話。那邊回答說,他今天還沒來,不過可能馬上會來。我把勞拉房間的號碼告訴了他。
半小時過去,仍是沒有訊息。我想大過節他買賣可能不錯,找他賣卵子的女藝術癟三可能不少。
等了近一小時,勞拉回來了,說是替我列了張購貨單。我不懂她說什麼。她說明天是聖誕節早晨,大家要拆禮物,我必須給安德烈一家三代準備一些禮物去拆。她還告訴我,打聽誰喜歡什麼是門學問,她旁敲側擊替我打聽到安德烈父母、祖父母喜歡什麼。
她指著長長一列名稱:他的祖母比較好辦,收集水晶製品。祖父比較費事,喜歡收集四十年代的唱片封面,他用這些封面裝飾他的私人圖書室。你看,安德烈的媽媽興趣很廣,可送的東西就多,DavidKurk的首飾,印第安地毯,遠足鞋,登山柺杖,LaAshlay的臥具和棉布鄉村式連衣裙,各國郵票,各種藝術品——油畫、水彩畫、銅板畫、木刻,抽象或者寫實的雕塑。反正我全給你寫下來了。最難辦的是他父親,他什麼也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