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們的價錢,是沒有折扣的。”漫畫式的圓肚子在轉椅上面搖搖,他覺得他的船,居然遇到了順風,進行得非常順利。所以他要把篷子格外扯起一點。說話的時候,他再看看那個矮個子的律師,心裡在驚異,這個傢伙怎麼不開口?一面想一面聽得這汽車伕大模大樣在說:“咦!我並沒有向你說過要還價呀!”
“那麼,那筆款子,必須要現鈔,如果是支票之類,我們須等換得現款之後,方始能辦理交割。”主人說話時,臉上雖然帶著笑,可是他覺得對方對這交涉,似乎有點過分“好說話”,這使他未免有點懷疑。因此,他故意再把篷子扯得更直一點,想試探一下對方的口氣。
不料,這汽車伕一聽他這“不折不扣”的話,卻只淡淡然地說:“關於付款的事,當然人人都歡迎現鈔,這不但是你,就說是你吧,假使你有款子要付給我,那我也是歡迎現鈔而並不喜歡支票的。”
阿達這幾句話,說得何等漂亮!主人聽著,感到十分滿意;因為太滿意,他沒有注意到對方的臉上,正在閃出一絲微妙的笑。於是他坦然說:“照我為郭少奶奶打算,也只有用這爽快的辦法最為妥當。這一點點款子,在郭府上看來,當然是九牛一毛;再拿這一點錢,跟郭府上的名譽比一比,那更相差不可以道里計了。”
“是啊!就為這種緣故,所以我們少奶奶,要趕快派我來和你接洽這件事。”
“那麼,你們準備什麼時候,繳付這筆款子呢?——你們少奶奶總知道的,約期是差不多已經到了。”程立本把面色裝的格外和善,藉以表示他的客氣。
“且慢!”阿達說:“少奶奶吩咐過,那件東西必須先讓我們過過目,我們當然不能單憑你來信上的一句話,就相信那件東西真的在你的手裡。”他迴轉頭來,向那位扮啞子的大律師說:“孟律師,你看是不是這樣?”
“對!對!我們一定要過過目,也要看看那件東西是不是真的。數目到底要三十萬,說小,也不算小啊。”孟律師用一本正經的神氣拖著他的沙啞的調子發表意見。這是他第一次的“開金口”。
二人的話非常有理,程立本先生當然無法加以反駁,況且他想,東西是在自己屋子裡,就給他們過過目,也不怕他們劫奪了去。於是他坦白地說:“好!給你們看看也可以,難道憑我這樣的地位,還會說假話?”
他站起來,把皮球形的肚子旋過去,從門裡蹣跚地走了出去。不多一會兒,他重新回進來,手裡拿著一隻裝首飾用的紫色小絨盤。——承蒙他的好意,似乎他怕弄壞了這件貴重的飾品,所以特地用這考究的盒子,把它裝了起來。——他以一種鄭重的態度向這兩人看看,似乎決不定應該把東西交在誰的手裡,大概是為了要取得法律上的保障,最後,他終於把這紫絨小盒,遞給了那位大律師。
大律師拿到手裡,開了盒蓋,提起金鍊,把那顆有過一番離奇經歷的心,拿出來約略看了一看,仍舊把它放進了盒子。這時,阿達向他打了一個別人看不見的暗號,於是這位大律師大模大樣地點點頭說:“不錯,這是真貨,毫無錯誤。”
“那麼,你們準備什麼時候付款呢?”程立本一面說,一面還伸著手,準備收轉那隻盒子,他看見阿達在向衣袋裡面亂摸,他以為這汽車伕是在取出帶來的款子。他想:三十萬元的現款,衣袋裡一定裝不下,假使對方取出一張支票來,那自己必須堅持收到現款然後交貨的主張。
想念之間,只見阿達汽車伕從衣袋裡掏出一張紙頭,並不是他所預期的支票,而卻是一張報紙,摺疊得非常之小。——這是一張剛從捲筒機上取下來的當日的報。——那汽車伕把它透透開,向他身前一擲。程立本在伸手接起這報紙的時候,一面覺得對方態度太無禮;一面,他弄不懂這汽車伕為什麼要把這張報紙丟給他?低下眼瞼一看,方始注意到這張報紙上有一則新聞,特地用紅墨水劃了出來。
程先生把兩條線形的眼睛睜得很大,一口氣讀完了這節特標出來的東西,方知郭家婆媳倆人曾在前天晚上遭遇過路劫。可是他還不明白,這汽車伕為什麼要把這個新聞告訴給他,他還以為這位郭少奶奶要借這個路劫的事件,藉口請求減價,或延緩付款的日期。於是他隨口說:“怎麼,你們少奶奶,遇到了路劫嗎?——不過……”
“正是哪!我們少奶奶的運氣很壞。”阿達搶先說:“這一次路劫,她被搶去了一些現款,和幾件首飾,……”說到這裡,他把眼光飄到那位大律師手上而接下去說:“孟律師手裡拿著的這一個心形照片盒,也是失單上的重要一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