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碧,衝進裡屋,站在緋雲床邊說:“緋雲好孩子,你跟爹說實話,到底是誰?你當了你董媽媽的面說,說出來爹不會怪你。”
緋雲一個女孩子家,性格又是再害羞不過的,哪裡能說得出克勤的名字呢?她扭頭向著床裡邊,只是悽悽楚楚地哭,直把薛暮紫一顆心哭得要碎!他不看心碧,仰天長嘆一口氣,說:“父母在對待兒女的事情上,從來就沒有理智可言!是我的緋雲命苦,她活該。”
心碧心裡也很難過,歉意地喊一聲:“暮紫……”
薛暮紫淡淡地轉過頭來:“董太太請回吧。我薛暮紫總還是個堂堂男兒,不會把女兒的醜事硬賴給你們董家。”
只這一聲“董太太”,心碧渾身一顫,只覺心中萬般酸楚。幾年中薛暮紫揹人處總是喊她“心碧”,這是她悲苦生活中唯一的一點點快樂,是灰色人生中的一點亮色,只有聽他揚聲喊著“心碧”的時候,她繃緊的神經才像是被什麼東西泡開了一樣,柔柔地張脹地覺得舒服。如今只為著兒女間的糾葛,她唯一的快樂唯一的光亮就要失去了!她抬了頭,淚光閃閃地望著暮紫,臉上心裡都是無聲的乞求。
薛暮紫卻也是個倔強的性子,他硬是別過頭去裝看不見。
緋雲肚裡的胎兒,最終是被薛暮紫狠狠心用一劑猛藥打下來了。女兒才十八歲,她將來總還要嫁人,還有長長的路要走,暮紫不想看著她被一個無人承認的孩子拖累一生。
女兒喝藥之後,疼痛使她的叫聲撕心裂肺,做父親的暮紫聽著幾乎發瘋!想想女兒很小死了母親,飢一頓飽一頓地跟他長大,他卻沒有能保護住女兒一生的幸福,他就覺得自己是有罪的,不但有罪而且殘忍。他不斷地譴責自己痛恨自己,同時也在心裡越來越多地疏遠了心碧。
克儉越來越頻繁地走入旅館裡克勤的房間。他不能自持。語嫣風騷香豔的肉體和摻了白麵的香菸都讓他不可自拔。甚至他需要那種香菸勝過了一切,他每到一定時間就不可遏制地想要抽上一口,他會想得抓耳撓腮,渾身戰慄,胸前背後冒出涔涔的冷汗。
克勤表現得十分大方,他慷慨地為克儉遞上香菸,有時候在語嫣的暗示下,他也會主動起身讓出房間。他拍拍克儉的肩膀,若有若無地一笑。他的動作像對一條自己寵愛的哈巴狗,輕拍它的腦袋,對它撫愛有加。
開始的時候克儉對這一切沒有多想,他認為克勤是真心拿他當好兄弟的,他們董家一門不就只有他和克勤這兩條根嗎?兄弟之間當然是有福同享。他吸著克勤的煙,手裡摟抱著克勤的女人,一半是感激涕零,一半是心安理得。現在他對付語嫣不再像從前那樣笨拙和羞澀了,他在口唇間和手掌中能夠把這個妖豔的女人撫弄得慾火難耐,索索發抖。其實他在心底深處對語嫣沒有太大的興趣,他侍弄她的目的非常明確,只是要從她手上得到更多的那種香菸。
有一回他曾把特製的香菸帶回家中來吸。他躲在自己的房間裡,並且關嚴了門窗,吸完之後立刻開啟門窗透氣。然而心碧還是從他房門口聞到了一股奇怪的香味。她疑神疑鬼地走進房中問他:“克儉你抽了煙膏?”克儉就不動聲色地站起來,手在渾身上下拍打一番,笑著問他娘:“我哪裡有抽菸膏的東西?家裡那一套不是給你收著嗎?”心碧想想也是,克儉房間裡乾乾淨淨,他就是從外面弄來了煙膏,也不可能抓在手裡點火燒吧?心碧說:“沒抽就好。那玩意兒可不能沾,多少人家就是敗在這上頭的。”克儉信誓旦旦回答說:“娘你放心,我正琢磨要做點什麼事,既能掙錢養娘,又能替董家撐起門面。”
心碧心裡甜絲絲的。她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向來會察言觀色,說話總要討她的歡心,實際上家裡指望不到他什麼。但是心碧喜歡有這點虛幻的安慰,她有意無意偏袒著他的花言巧語和遊手好閒。她從死了煙玉之後逐漸變得遲鈍、輕信和優柔寡斷,年輕時候的好勝、敏銳、果敢、含而不露的厲害潑辣都在慢慢地離她遠去。她自覺自己是真正地老了。
克儉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敢把這種香菸帶回家裡來抽。
不久的一次,克儉照例去克勤住處,發現門上貼著紙條,說明他們有事要去通州幾日,因為動身匆忙,來不及告訴克儉,云云。克儉當時煙癮正發,見了紙條,頓時就生出恐慌,馬上覺得渾身上下奇癢無比,連骨頭裡都有小蟲子在爬著咬著一般,是那種抓撓不著的喪魂落魄。他在海陽城裡轉悠了半日,實在熬不過這種透骨的難受,見四下裡無人注意,偷偷摸摸門進一家從前的煙館。他知道共產黨佔了縣城之後已經禁止煙館妓院開業,可這家的老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