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儉的腦門子說:“是你猴急,把人家緋雲弄出事來了。”
心碧這一說,克儉立刻呆若木雞。他是個聰明人,馬上醒悟到緋雲肚裡其實是克勤的種。克儉這一夜翻來覆去不能成眠,左想右想總是委屈。新娘子還沒過門,肚裡就已經懷了別人的孩子,將來這孩子要管他叫爹,弄不好還要繼承董家的家業,這該是多麼荒唐的事情!克儉膽小而又自私,緋雲的失身是因他而起,自然他不能不娶緋雲,可他總不能連帶著娶回一個別人的孩子,他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第二天一早,克儉眼泡腫腫地推開心碧的房門,一句話不說,只撲通往心碧面前一跪。心碧正在梳頭,被克儉的舉動嚇了一跳,問他到底有什麼事,克儉說:“娘,我是怕你不肯信我的話。”心碧回答說:“你說得在理,我有什麼不信?”克儉先流出淚來,說:“娘,你一定不會相信的。”心碧著急道:“你總要先說呀!”克儉才說:“緋雲的孩子不是我的。”
這句話一出口,克儉眼見得心碧的臉色陰沉下來。房間裡有片刻鴉雀無聲,只聽得梳妝檯上自鳴鐘滴答滴答走得歡勢。
片刻之後,心碧抬眼望著克儉,沉聲說:“自己做下的事,為什麼要抵賴?”
克儉申辯道:“真的不是我!我跟她沒有……”
心碧揚手打了克儉一個嘴巴:“你再說謊!做了就是做了,娘和薛伯伯都沒有怪你,揀個好日子替你們圓了房,以後夫敬婦隨,好好把我們這個家支撐起來,娘不就放心了嗎?何必還要說謊呢?”
克儉哭得跪在地上不肯起來,一定要心碧相信他沒有做這件事。心碧想想兒子這副樣子不像是對她說謊,再想想薛暮紫更不可能編出故事讓她相信,一時倒真是不知道信誰才好。
克儉也是急中生智,忽然就想起四姐煙玉的事來。他哭著對心碧說,從前娘是不相信四姐的話,才誤會了四姐,讓她萬念俱灰走了死路,如今娘不能再誤會兒子,把他逼得也非死不可。
此話一說,心碧渾身一震,鼻尖上剎那間冒出點點冷汗。煙玉之死一直是她心裡最大的心結,克儉忽然舊事重提,一句話點到她的要害之處,她只覺猛然驚醒了似的,怔了一怔,下意識地就抓緊了克儉的一隻手,嘴裡呢哺地說:“娘信你,娘現在信你了。”
心碧匆匆把頭髮在腦後挽了幾挽,又沾些頭泊把前面散落的碎髮抿上去,回頭一看克儉還不聲不響跪著,心裡倒有幾分不忍,柔聲說:“你先去吧,娘會幫你向薛先生解釋。”
克儉這才如釋重負,站起來,看心碧肩上落幾根頭髮,趕緊上去幫她撣了,順手又疊好床上的被子,把心碧用剩的洗臉水端出去倒掉。心碧看他做這一切,嘴裡沒說什麼,心裡是喜歡的,想著克儉一向乖巧,心眼兒也不壞,他不會昧著良心弄大了緋雲的肚子又不要她。
心碧早飯也沒顧得吃,先到前面診所找暮紫。緋雲這天因為吐得厲害,睡在床上沒有起來,暮紫正忙著給她煎一副味道很衝的藥,說是灌進大壺裡讓緋雲對著壺口聞,有順氣降逆的作用。心碧細看緋雲,果然比前幾日瘦了一圈,原先有紅有白的臉蛋泛出黃色,懨懨地沒有活氣。
心碧等薛暮紫煎好藥,灌進壺中,拿手巾包了送到緋雲床邊,這才拉暮紫到外屋說話。暮紫打趣道:“該不是來給我送喜帖子的吧?”心碧到嘴邊的話一時就堵住了,囁嚅地不知如何出口。她垂著頭,不敢看暮紫的眼睛,聲音很輕地說:“這事情……恐怕有點訛錯……克儉說孩子不是他的。”
話說出去片刻,不見暮紫的反應。心碧抬了頭去看他,才發現暮紫也正盯住她看,眼睛裡全都是驚訝和不信。心碧試探地喊一聲:“暮紫?”
暮紫慢慢地說:“心碧,這話可不是說著玩的。”
心碧說:“我知道,我說的是真話。”
薛暮紫冷笑一聲:“你真能這麼相信克儉?”
心碧回答:“克儉是我的兒子。”言下之意十分明顯。
暮紫這時有幾分衝動,大聲逼問心碧:“你說一句,你是相信克儉還是相信我?”
心碧也有點急了,說:“我為什麼就不能相信克儉?從前我誤會過煙玉,已經釀成一輩子的悔恨了,我不想再誤會克儉,人做事不能錯了又錯!”
暮紫忿忿地指著裡屋:“照你這麼說,緋雲肚裡的孩子是野種?是她跟別的男人……”
話沒說完,只聽得緋雲在裡屋哀衷地喊一聲:“爹!”
兩個人便都不再說話了,只用痛苦又帶點陌生的眼光互相看著。暮紫忽然一把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