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和深深的恐懼以外,什麼也記不起來了。他靠一個奇蹟撿回了一條性命:他跌在船帆上,寬幅的帆把他給兜住了。其他的漁民們看見出了事情,都趕了過來,他們救起了他,還把已向海岸游過去的米庫蘭老爹也救了起來。
洛斯塔太太還在睡覺。大家不敢把她兒子剛才遇到的危險告訴她。在平臺下面,弗瑞德理克和米庫蘭老爹都渾身溼透,南伊絲親眼目睹了剛才發生的事情,愣愣地呆在那裡。
“真他媽的倒黴!”老頭子嚷著說,“我們都把魚簍拉上來,就要回來了……運氣糟透了!”
南伊絲臉色慘白,兩眼盯著她父親。
“是的,是的,”她低聲說,“運氣的確不好……不過,頂著風還撐帆,自己也知道結果會怎樣。”
米庫蘭火了。
“蠢貨,你在幹什麼?……你明明看見弗瑞德理克少爺在發抖……還不趕快把他扶回家去。”
年輕人只得在床上躺一天,他跟母親說他頭很痛。第二天,他覺得南伊絲有些憂鬱,她拒絕再約會。可是一天晚上,她在走廊裡碰到他,她主動抱住他,狂熱地吻他。她始終沒有把她的懷疑告訴他,只是從那一天起,她更加註意他了。就這樣過了一個星期,她懷疑自己有些多慮了。她父親跟往常一樣進進出出,甚至比從前更溫和,也不怎麼打她了。
每年這個季節,洛斯塔一家總要到尼奧隆那邊的海濱,一個岩石低窪的地方,去吃一頓蔥燒魚湯①。因為鄰近的小山上有很多鵪鶉,在吃完以後,男人們會去打幾槍。這一年,洛斯塔太太要南伊絲去伺候他們。她不顧佃戶的反對,這使得這個粗野的老頭子臉上皺起了很深的皺紋。
他們很早就動身了。早晨的天氣涼爽怡人。在金黃色的太陽光下面,海水平坦得就像一面鏡子,又像一塊巨大的深藍色檯布。水流經過的地方,海面就泛起波紋,藍色上面浮著一個個淡紫色的浪花,至於平靜的地方,藍色卻顯得很淡,就像牛奶似的透出明亮的光澤。大海一望無際,一直到白亮的天邊,真可以說是一塊展開的、顏色千變萬化的綢緞。在這一片平靜得好像睡著了的水面上,他們的小船輕飄飄地滑過去。
船在一個山峽進口處的狹窄海灘靠了岸。大家在岩石堆裡一片被焚燒過的草地上坐下來,就在這塊地上吃起飯來。
露天來吃這一頓蔥燒魚湯,真是一件大事。米庫蘭先回到船上,獨自去把他頭天安放好的魚簍拉出來。等他回來時,南伊絲已經拔好了一大堆乾草,有唇形花、香藥草等等,足夠生一個大火了。這一天是老頭子負責做魚湯,這是一種傳統的魚湯,海邊上的漁民代代相傳這個烹調的方法。這也是一種口味很重的魚湯,裡面要放很多胡椒,還要放些搗碎的蒜,使它的香味更濃厚。洛斯塔一家都覺著這種魚湯的做法非常有趣。
①蔥燒魚湯:普羅旺斯的一道名菜,用蔥、蒜、番茄、胡椒、橄欖油、葡萄酒等佐料燒出來的魚湯。
“米庫蘭老爹,” 在這個場合,洛斯塔太太也會說笑了,“您能做得跟去年一樣好麼?”
聽到這話,米庫蘭好像很高興。當南伊絲從船裡拿回一個大鐵鍋的時候,他已經把魚放在海水裡洗乾淨了。他手腳非常麻利:把魚放在鐵鍋裡,添上水,再放上蔥、油、蒜、一把胡椒、一隻番茄以及半杯橄欖油,最後才把鐵鍋放在旺火上,火旺得足夠烤一頭羊。漁夫們說,魚湯煮得好不好全在火候,火苗必須把鍋四面包圍起來。佃戶帶著十分莊重的神情,在一隻生菜盤上切面包。半個鐘頭以後,他把魚汁倒在麵包片上,把魚肉另外盛起來。
“好了!”他說道,“魚湯要趁熱才好吃。”
大家一邊像過去那樣談笑著,一邊吃著魚湯。
“米庫蘭,你說說看,你把火藥放在裡面了吧?”
“好是好,不過得有一個鐵喉嚨才能喝下去呢。”
米庫蘭只是安靜地吃著,一口一片面包。而且,他稍微往旁邊讓開一點,既表示對主人們的尊重,又表示同主人們一塊吃飯是多麼榮幸。
吃過飯以後,大家都留在那裡,等著涼快一點再回去。太陽照在岩石上,反射出耀眼的深褐色光芒,在地上留下黑色的影子。青綠的小橡樹一叢一叢地堆積在岩石上,彷彿大理石紋路上的黑點。山坡上,松樹林整整齊齊地排列著上去,好像正在行軍中的一小隊士兵。悶熱的空氣和沉悶的寂靜一起壓下來。
洛斯塔太太還帶著她永遠不離手的繡花活。南伊絲坐在她身邊,好像很感覺興趣地看著她的針來來往往,可是她的眼睛卻在偷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