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伕和一個舵手。那旅客走下小艇,小艇的船尾上鋪著一塊藍色的氈毯供他坐墊,但他並沒有坐下來,卻兀自把手叉在胸前。船伕們等待著,他們的槳半舉在水面外,象是海鳥在晾乾它們的翅膀似的。
“走吧,”那旅客說。八條槳一齊插入水裡,沒有濺起一滴水花,小船迅速地向前滑去。一會兒,他們已到了一個天然形成的小港裡;船底觸到沙灘不動了。
“大人請騎在這兩個人的肩頭上讓他們送您上岸去。”那青年作了一個不在乎的姿勢答覆這種邀請,自己跨到水裡,水齊及他的腰。
“啊,大人!”舵手輕聲地說,“您不應該這樣的,主人會責怪我們的。”
那青年繼續跟著前面的水手向前走。走了大約三十步以後,他們登上陸地了。那青年在乾硬的地面上蹬了蹬腳使勁向四下裡望著,他想找一個人為他引路,因為這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正當他轉過身去的時候,一隻手落到他的肩頭上,同時有個聲音把他嚇了一跳。
“您好,馬西米蘭!你很守時,謝謝你!”
“啊!是你嗎,伯爵?”那青年人用一種幾乎可說很歡喜的聲音說,雙手緊緊地握住基督山的手。
“是的,你瞧,我也象你一樣的守約。但你身上還在滴水,我親愛的朋友,我得象凱麗普索對德勒馬克[典出荷馬名著《奧德賽》:凱麗普索是住在奧癸其亞島上的女神,德勒馬克船破落海,被救起,收留在她的島上。——譯註]所說的那樣對你說,你得換換衣服了。來,我為你準備了一個住處,你在那兒,不久就會忘掉疲勞和寒冷了。”
基督山發現那年輕人又轉過身去,象在等什麼人。莫雷爾很奇怪那些帶他來的人竟一言不發,不要報酬就走了。原來他們已經在回到遊艇上去了,他可以聽到他們的划槳聲。
“啊,對了,”伯爵說,“你在找那些水手嗎?”
“是的,我還沒付給他們錢,他們就走了。”
“別去管這事了,馬西米蘭,”基督山微笑著說,“我曾和航海業中的人約定:凡是到我的島上來的旅客,一切費用都不收。用文明國家的說法,我與他們之間是有‘協定’的。”
馬西米蘭驚訝地望著伯爵。“伯爵”,他說,“你跟在巴黎時不一樣了。”
“為什麼呢?”
“在這兒,你笑了。”
伯爵的臉色又變得陰鬱起來。“你說得很對,馬西米蘭,你提醒我回到現實中,”他說,“我很高興再看見你,可忘記了所有的快樂都是過眼雲煙。”
“噢,不,不,伯爵!”馬西米蘭抓住伯爵的雙手喊道,“請笑吧。你應該快樂,你應該幸福,應該用你的談笑自若的態度來證明:生命只有在這些受苦的人才是一個累贅。噢,你是多麼善良,多麼仁慈呀!你是為了鼓勵我才裝出高興的樣子。”
“你錯了,莫雷爾,我剛才是真的很高興。”
“那麼你是忘了,那樣也好。”
“為什麼這麼說?”
“是的,正如古羅馬的鬥士在走進角鬥場以前對羅馬皇帝所說的那樣,我也要對你說:去赴死的人來向你致敬了。‘”
“你的痛苦還沒有減輕嗎?”伯爵帶著一種奇特的神色問道。
“哦!”莫雷爾的眼光中充滿苦澀,“你難道真的以為我能夠嗎?”
“請聽我說,”伯爵說,“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你不能把我看作一個普通人,看作一個只會喋喋不休地說些廢話的人。當我問你是否感到痛苦已減輕的時候,我是作為一個能洞悉人的心底秘密的人的資格來對你說的。嗯,莫雷爾,讓我們一同來深入你的心靈,來對它作一番探索吧,難道使你身軀象受傷獅子一樣跳動的痛苦仍然那麼強烈?難道你仍然渴望到墳墓裡去熄滅你的痛苦嗎?難道那種迫使你捨生求死的悔恨依然存在嗎?難道是勇氣耗盡,煩惱要把希望之光抑止?難道你喪失記憶使你不能哭泣了?噢,親愛的朋友,如果你把一切都託付給上帝的話,——那麼,馬西米蘭,你是已經得到上帝的寬慰,別再抱怨了。”
“伯爵,”莫雷爾用堅定而平靜的口氣說,“且聽我說,我的肉體雖然還在人間,但我的思想卻已升到天上。我之所以到你這兒來,是因為希望自己死在一個朋友的懷抱裡。世界上的確還有幾個我所愛的人。我愛我的妹妹,我愛她的丈夫。但我需要有人對我張開堅定的臂膀,在我臨終的時候能微笑地對著我。我的妹妹會滿臉淚痕地昏過去,我會因為她的痛苦而痛苦。艾曼紐會阻止我的行動,還會嚷得全家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