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帳之中的大床上,躺著一個瘦骨嶙峋、髮髻凌亂的老人。
看著老人滿頭的白髮,馮子都愣在原地,撥開帷幔的手僵在半空,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
看著馮子都如此反應,衛登倒是笑了。
衛家家老本來已經走到主人的床邊候著了,見馮子都如此反應,雖然皺了眉,卻也沒有說什麼,直到發現自己主人笑了半天,仍不見出聲,才搖了搖頭,看了衛登一眼,見他沒有拒絕,便繼續走近馮子都。
“馮君。”家老在三步外停下,低聲喚道。
衛家家老連喚了三聲,馮子都陡然回神,連忙走進內臥,悄悄甩了兩下有些酸澀的左臂。
家老將帷幔整理了一下,才重新走向主人所在的大床,然而,沒走兩步,就見馮子都看向自己,抬起身,用手背向著自己的方向虛推了一下。
家老一愣,當即就看向衛登。
衛登深吸了一口氣,雖然虛弱,卻還是向家老點了一下頭。
家老深深地點頭,緩緩退出了內臥。
“看來,子都此來,身負重任。”衛登笑著言道。
馮子都也笑了笑,然而,看著衛登臘黃的臉色,他不由心驚,半晌才道:“三公子……臣請吾君拜太醫……”
“不必。”衛登輕輕擺手,“君且云何事!”
馮子都皺緊眉頭,卻終究沒有多說什麼,如實地將霍光要他轉述的話說了出來:“吾君令臣轉告君,曾孫將出掖庭。”
衛登沒有驚訝,只是稍稍皺了一下眉頭,沉吟子一會兒,方道:“曾孫由掖庭養視,非因罪沒入之宗室,出掖庭而居亦是,然則,如今曾孫尚幼,僕以為還是待其束髮再遷出為宜。”
馮子都將衛登的話用心記下,卻沒有立刻告辭,猶豫了一下,還是對衛登道:“據臣所知,縣官將還未央宮。”
雖然只是奴婢,但是,霍光對馮子都等人的信任猶在霍家人之上,因此,馮子都也知道霍光的打算。
——會想著讓那位皇曾孫出宮,多數也是因為這件事的關係。
衛登果然擰眉,又思忖了好一會兒,才對馮子都道:“即使如此,也不可令曾孫隨意遷出。”
衛登的語氣更加鄭重了。
馮子都一愣,就聽衛登道:“未央宮太大了……上下尊卑……曾孫如今不過一介庶人,豈能與天子相見?”
這番道理,馮子都倒是贊同的——別說未央宮,就是霍家,也不是所有奴婢都見過霍光的。
“既然如此,臣即將三公子之言稟於吾君。”馮子都立刻言道。
——只看衛登如今的狀況,他也不敢與之多說什麼。
“公子且保重。”馮子都在床下向衛登拜首。
衛登伸手虛扶了一下,卻沒有讓他離開,而是輕聲道:“汝代我請於子孟。”
馮子都一愣,連忙道:“公子但言。”
“若是可能……讓我再見一見曾孫……”衛登的語氣有些飄忽,似乎並不是很期待,讓馮子都有些糊塗了。
“……諾……”馮子都不願他再勞神,只能如此應道。
“君且去。”衛登擺手,“若是子孟允了……便儘早來吧……我也不知,我還能撐多久……”
馮子都心中一痛,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再拜之後便疾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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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霍光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如今,大漢天下的確是掌握在他的手裡。
權力在手,自然事情也不少。
以往,還有上官桀、桑弘羊等人分擔,如今,卻是再無一人可以與他並肩了。
入了未央宮,霍光也沒有入禁中,而是直接往尚書檯去了。
尚書檯在禁外,官吏來往奏事自然方便一些。
剛到尚書檯,霍光就聽說王平在東廂等了他好一會兒了。
“廷尉久侯了。”一進東廂,霍光便告了罪。
聽到聲音,王平連忙站起,對霍光拜首:“不敢受大將軍此言。將軍方為辛苦。”
霍光扶起王平,兩人分席而坐。
“廷尉此來?”一時之間,霍光倒是想不出,王平這會兒過來,又如此固執,能是有什麼事。
王平低聲道:“已捕得桑遷。”
霍光一愣,隨即皺眉道:“只是此事?”
王平點頭,不等霍光開口便道:“桑遷呈書,請為其父氣鞫。”
霍光皺眉:“子心以為當如何?”子心即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