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鄉部嗇夫、吏、令史相襍案戶籍,忙的是亭裡鄉縣直到郡國的官吏,與宮中、朝中的官吏並沒有太大的關係,掖庭署卻是例外。
按律令,案戶比民之際,中大夫與掖庭丞及相工閱視良家童女,年十三以上,二十已下,姿色端麗,合法相者,載還後宮,擇視可否,乃用登御。
孝武皇帝太初元年更名中大夫為光祿大夫,秩比二千石。——由此可見朝廷對掖庭選人的重視了。
不過,光祿大夫比較是朝臣,又是男子,真正負責閱選的還是掖庭丞以及相工。每年從六月開始,掖庭署就要為此事而準備。
少府諸官署,除了太初元年更名為佽飛的左弋,因為掌弋射,而備九丞兩尉,便只有掖庭署設八丞,為掖庭令之副,數量是最多的,其中不無掖庭署負責閱選之事的緣故。
八月,正是閱選最關鍵的時間,留守的官吏雖然不需要在外奔波,但是,從掖庭令以降,所有人都不得閒。
宮室廬舍的分配,宮人的調派,官婢的擇選……種種事項,都要考慮周全,提前安排妥當,尤其是那些各地報來的待詔女子的相關資料,查實、估量……這些事務都極其瑣碎,十分熬人。
張賀已經是知天命的年紀了,精力自然比正當年的官吏差些,加上一夜未眠,今日的旦食又未用完,哪裡禁得住這一陣驚怒?剛剛離底,腳下便一個踉蹌,幸好前來傳話的小宦者還算機靈,連忙伸手扶了一下,才堪堪沒有跌倒。
離正席較近的兩個佐史這時也反應過,連忙過去將張賀扶回正席坐下,你一言我一語地勸慰。
“張令,掖庭署這會兒離不得君。”
“君一夜未眠,用過旦食,擇選的官婢就要過來,君若是不在,這事可不好辦。”
“我等本也管不得中宮之事,君何必平白奔波?”
“最忙的時節還沒到,君當保重己身才是。”
這兩人本就是張賀的心腹,又擔著最重要的幾樁差使,因公因私都不樂見張賀應少府之請前去,自然是同一口徑。堂上其他人見狀,也都反應過,紛紛附和勸說,都是一句話——掖庭事多,離不得掖庭令。
張賀被兩個親信擋著,微微勾唇,給了兩人一個肯定的眼神,兩人自是會意,勸說得越發殷勤。
這一番變故卻把那個傳話的小宦者急壞了,若不是顧著規矩,不敢哭出來,他必是一場痛哭。
雖然哭不得,但是,小宦者卻是顧不得其它,一邊叩首,一邊高聲疾急:“張令,少府言,諸官令丞,但凡在守,都必須請到……”
“閉嘴!”立即有掖庭署的人喝止,“宦者署怎麼調教的?連個規矩都不懂?禁中是爾能高聲的地方嗎?”
小宦者被嚇得噤聲,但是,看看被圍住的掖庭令,再想想臨行前所得到有吩咐,他一咬牙,剛要開口,就聽圍著張賀的兩個佐史驚呼:“張令!”
堂上眾人同時變了臉色,幾乎同時起身,疾步奔向正席,有些機靈的,奔了兩步,又想起該做的事情,轉身吩咐堂上侍奉的官奴婢速去找太醫。
“對對對……快去找太醫!”其他人也反應過來,連聲附和。
眼見這般情形,小宦者知道自己必是不能完成命令,神色越發沮喪,站在正席旁邊的一位秩位較高的長吏見狀,臉色一沉:“你還在這兒做什麼?滾!跟徐少府言,掖庭令也昏倒了!去不成!”
掖庭署上下官吏都是久在宮禁的人,徐仁那點謀算,誰看不懂?
——不就是想分擔責任?
——不就是想著法不責眾?
堂堂九卿高官卻連這點擔當都沒有!
——縱然皇后昏倒必然與皇帝有關,但是,天子尚未有詔,堂堂少府正堂,便連應椒房殿詔令的膽量都沒有?
一干屬吏想一想都覺得難堪!
——他們也都是少府屬下啊……
見那名小宦者終於離開,掖庭屬吏中有人長吁了一口氣,沒好氣地道:“徐君真的是君侯之婿?不是車丞相之子?”
——這般膽心怕事,這翁婿二人也算是如出一轍了!
“慎言!君侯豈是爾可非議的?”方才“昏倒”的張賀一聽這話便嚴肅地喝斥了一聲。
“臣知錯。”那名屬吏連忙應聲,畢恭畢敬退到正席下。
原本圍著張賀的眾人見狀也連忙跟著退開,在席下垂手肅立。
張賀揉了揉眉心,疲憊地揮手:“諸君先用旦食。”
——昏倒是假的,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