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更重,諸門緊閉,偌大的宮禁之內,除了內外宿衛巡徼的腳步聲,竟是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黑夜之中,巍峨宮室都只剩下一點讓人心悸的輪廓,比白晝之時更加令人敬畏,只有隱約可見幾點的昏黃光暈令人稍緩幾分緊張。
殿外之人只見幾點昏黃光暈,殿內卻是燈火通明,只不過是被重又一重的錦帷、屏風遮擋住了而已。
駘蕩宮後殿西廂,兩盞青玉五枝燈將內臥照得雪亮,因為不能與椒房殿的寢殿相比,兮君在這兒的內臥,也就堪堪放下一張床、一張長几,兩盞青玉五枝燈,另外就是擺在長几旁的一副妝奩。
紅羅帳內的大床上已鋪了羅衾錦被,床前的長几上擺著漆制的壺、杯等物,靠近妝奩的一端,放著一隻鎏金博山爐,與一般博山爐不同的是,爐頂鑄有一隻展翅欲飛的雀鳥,極為生動。嫋嫋煙篆從爐中散出,卻沒有夫妻寢室常用的香料應有的曖昧香氛,反而透著一股涼意,令人不由地就寧心靜氣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這個原因,本來早該就寢的帝后二人至今仍然在床上端坐,雖然是面對面,兩人的臉色卻如古井之水一般,不見絲毫波瀾。
帷幔外,侍奉的宮人、宦者都垂首跽坐,即使久久不聞內臥之中有絲毫動靜,也沒有一人動彈一下。
夜深人靜,漏壺的滴水聲依舊不緊不慢地響著,卻越發地清晰起來,外間正堂上侍奉的宮人與宦者畢竟差了一些,不時有人瞥一眼角落的銅漏。眼見銅漏上的浮箭又沉下了一道刻度,一個滿身稚氣的女童仍不住輕聲問身邊稍長的宮人:“平常晝刻未盡,中宮就休息了,如今夜刻都過五道,中宮為何還未就寢?”
那個宮人也不過十一二歲的樣子,雖然比女童懂得多一些,但是,這種問題又如何答得上,只能抬手在唇上比了一下,輕聲道:“噤聲!”
兮君年幼,這些年,掖庭署也會調一些年幼的宮人過來,人數不多,也就是充作玩伴,給皇后解悶的意思,規矩上也就不太嚴格,那名女童是今年剛剛入宮的,規矩都沒有教好,平素也沒有人苛求,見那名宮人不答,便嘟了嘴,但是,畢竟不是不知道規矩,雖然心中不滿,但是,也沒有再說話,而是乖乖地低下頭,百無聊賴地玩著自己的手指。
哐!
鐺!
譁!
陡然響起的聲音,讓正堂中的所有人心中一跳,抬頭望向傳出聲音的方向,隨即,所有人便一起低下頭。
——是從皇后的內臥中傳來的!
這個認知讓所有人立刻收斂了所有好奇。
“陛下!”
一聲驚呼,隨即是一陣雜亂的悉索聲。
“伏首!”年紀不大的宮人在伏首的同時,低聲提醒。
女童一片懵懂,但是,畢竟被教了數月規矩,一聽到這種命令,便下意識地照做了。
半晌,女童回過神來,卻也不敢抬頭了。
一陣紛亂的腳步正從她的前面經過。
女童悄悄抬眼,只看見一雙雙未曾著履的腳疾速走過,同時,東廂內迅速亮起燈光,隨即又是了一陣不小的動靜。
女童怔怔地回不過神來,好一會兒,才感覺到自己被拉了起來,定神一看,卻是身旁那個比自己稍長的宮人。
同樣年幼的宮人輕聲提醒:“別出神了,跟著我進去。”
說話間,正堂之上的人已經分成兩撥,往東西兩廂行去。
女童定了定神,有些惶然地跟上宮人,走進東廂。東廂內帷幔被束起了一些,一條通道直到內臥,但是,她們並不能看到內臥中的情形——一架信期紋的朱漆屏風正好擋住了內臥。
有長御過來,指了她們中的幾人跟著過去,也只是在屏風外伺侯。
不多會兒,有幾個年長的宮人捧著棜案,從內臥中走出,棜案不是尋常應有的盛了飲食的器具,而是一些漆器。因為室內的燈盞很多,女童一眼就看到了那些漆器都是有所損傷的。
想到之前的響起,女童霎時便白了臉,扯了扯身邊那個小宮人,期期艾艾地道:“中宮……中宮……可安?”
——她的父母每次動手時,家裡的物件總會被殃及一些……
——鄰里之中,若哪家夜裡有什麼大動靜,第二天,那家女人、孩童身上必有青紫……
同樣是官婢出身,那個年幼的宮人如何不明白她的想法,然而,身在此處,也不好有什麼安慰的舉動,只能低聲道:“且安心。中宮若有恙,定不會如此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