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是事實,皇后若是出聲,中宮這些人還不立刻鬧個沸反盈天?
兮君的確沒有什麼事,除了臉色蒼白了一些,神色恍惚了一些。
床前的長几已被移開,傅母與倚華等人跪在床邊,不安地輕聲喚著皇后。
其餘的長御、宦者、宮人都在各司其職地整理著內臥中的混亂。
對身邊人的呼喚,兮君一直沒有任何反應,這讓傅母等人越發地覺得不安了。
倚華擰著眉,咬了咬牙,叩首:“婢子失禮了!”
言罷,倚華便伸手握住皇后的手,隨即便失聲驚呼:“皇后!”
之前沒有注意,如今,倚華這麼一動,眾人才看見,皇后的手緊緊攥著,掌心已經被並不算很長很尖的指甲劃破了,血已經滴到衣上了——因為準備就寢,皇后所著的單衣都是未曾染色的繒衣,血色印在上面,分外地觸目驚心。
“中宮鬆鬆手!”倚華心急如焚,卻不敢硬來,只能一邊急切地呼喚,一邊稍稍用力,想讓皇后鬆手。
雖然年幼,但是,能如此見血的力道又怎麼會小?倚華畢竟是奴婢,又怕傷了皇后,努力了好不會兒,也沒能讓皇后鬆開手。
傅母也急了,轉身指了一個宦者:“去!取安神香。”
聽到傅母的吩咐,床邊的一名長御沒有轉頭,只是急切地補充了一句:“燻爐。”內臥中原來的燻爐已經被撤了下去。
宦者看了一眼旁邊的僕射,見其點頭,才退出內臥。不一會兒,便捧了一隻鎏金的銅製博山爐,重新進來,爐上已然煙篆嫋嫋。
不等宦者走近,傅母便起身,劈手奪過燻爐,轉身回過床邊,像燻爐到皇后的面前,不多一會兒,就見皇后晃了一下,傅母急忙將燻爐移開,轉身交給宦者:“撤下。”
說話間,皇后已經閉眼倒下,幸好,跪在床邊的長御有準備,伸手扶住了皇后,才沒有讓年幼的皇后受傷。
小心翼翼地將皇后扶著平躺下來,倚華才慢慢地將皇后緊握的手指拉開,看清了皇后掌心的傷口並不嚴重,眾人才鬆了一口氣,取了藥與乾淨的絲巾,處理了一番。
倚華離得近,抬眼便看見皇后昏睡中仍然沒有鬆開緊皺的眉頭,心中不由一澀,對那位少年天子更恨了一分。
——他究竟對皇后做了什麼?
倚華搖頭輕嘆,心中不忍,卻也只能為皇后蓋上錦被,掖了掖被沿,一干近侍看了看內臥的情況,相視一眼,便打算退下。
宮人開始熄燈了,倚華搖了搖頭,正要退出,卻瞥見皇后的雙唇微微顫動,一翕一張。她不由一愣,隨即心念一動,疾步走到床邊,伏身,側耳,湊到皇后的唇邊認傾聽。
正要退出一干人見狀,也停了腳步,卻因為角度的原因,無法看清倚華的神色,良久,他們才見倚華站起,垂著頭,一步一步地從床邊退開。
內臥之中,眾人不敢多問,直到退到外間,傅母才拉住倚華,低聲詢問:“皇后可是在說什麼?”
倚華抬起頭,悽然一笑,眾人嚇了一跳,這才發現,這位長御的臉色白得駭人。
“……阿母……”
倚華忽然出聲,眾人卻是一愣。
“嗯?”
不理會眾人,倚華徑自出了東廂,隨後又出了殿門。
半晌,眾人才明白過來——倚華聽到的是皇后在喚“阿母”。
眾人面面相覷,無人能說出一個字來。
年幼的女童不明白那些大人在說什麼,她側著頭,扯了扯一向照顧自己的那個小宮人,泫然欲泣,卻終是不敢落淚。
女童說:“我想阿母了。”
——無父何怙?無母何恃?出則銜恤,入則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撫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
中宮眾人的臉色都陰晦起來——誰不是在最無助的時候呼喚母親?
——更何況,這位皇后的母親……早已辭世!
“縣官究竟說了什麼?”宦者僕射低聲詢問傅母——當時離內臥較近的除了倚華也就是傅母了。
傅母搖頭:“聽不清。”
——皇帝與皇后的聲音實在是太低。
其他人的臉色都不好看,一句長御冷笑:“誰都想拿著皇后擺佈一番!”
——雖然不好聽,卻也不是虛言。
一陣寒風湧入,錦帷輕動,擺動了室內的光影,模糊了眾人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