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皇后,倚華從未想到,那場風暴會移入宮中。
江充的姿態很謙恭,卻不容拒絕——他已有皇帝的詔令在手。
帷帳內,倚華看到皇后的唇角勾起嘲諷的弧度,卻依舊輕聲慢語地拜領詔令:“妾敬諾。”
於是,一場聲勢浩大的挖掘行動在未央宮中展開,先是諸姬舍館,隨後是各個夫人、美人的寢殿,連御座路寢都不能倖免,每天都有人因為居處被挖出桐木人傀之類的巫術祝詛之物而被送入掖庭詔獄。
當那個魁偉英武的江充再次到椒房殿請示皇后時,殿中所有侍御都被驚呆了——他竟要查椒房殿!
“江君差矣!”倚華看到皇后淡然一笑,語氣一派溫柔如水,“予理當為後宮之先,君此前之舉,思慮不詳!”
江充訝然抬頭,隨即在皇后帶笑的眼神中低下頭去,默然無語,行禮退下。
宮人在椒房殿外設帳,與皇后一起看著那些胡巫將椒房殿挖得千瘡百孔。
巫蠱這種東西說不清道不明,神秘莫測,平素誰不是心存一份敬畏?誰又不知當今天子深信巫蠱之術,也因此巫術祝詛深惡痛絕?
——若是在椒房殿發現祝詛今上的證據……
六月暑熱之中,不少宮人卻禁不住打起了寒顫。
當胡巫失望地走出椒房殿時,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倚華也不例外。
胡巫搜檢過的椒房殿一片狼籍,無奈之下,皇后與他們只能到滄池中的漸臺暫宿一夜。宮中僅剩的幾位夫人聞訊而來,行禮問安後,便默然無語地望著皇后。
滄池的涼風穿過軒窗的花稜,舞動館舍內的輕紗壁縵,卻吹不散其中令人窒息的壓抑氣氛。
在夫人們絕望恐懼的目光下,端坐在獨榻之上的皇后沉靜依舊,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
即使歌謠中的時代早已成了故事中的“從前”,但是,那畢竟是真實存在過的。除了那位字子夫的衛皇后,未央宮中,又有哪個女子能擁有霸天下的榮耀與由衷的篤定、安詳?
……沒有啊!
倚華恍忽回神,輕輕搖頭——上官太后與衛皇后終究不一樣啊!
彷彿是察覺了她紛亂的思緒,上官太后睜眼望向身側的長御。
軿車內的光線依舊昏暗,又如何看得清那些意味複雜的神色?
“陛下,江充、蘇文等人的下場何其之慘?然則,縱使夷滅三族,又何能消亡子之痛?”倚華俯身叩首,“恭哀皇后乃縣官少年結髮,時移勢易,縣官一旦遷怒,陛下如何自處?”
聽著長御的話,上官太后臉上不由驟然變色,手指緊緊扣住憑几。
——她終究是霍光的外孫女……
倚華剛想趁熱打鐵,讓皇太后更加積極地應對宮中將起的變故,不料軿車忽然停下,她微微皺眉,卻沒有開口,默默膝行退開,保持主婢應有距離。
“臣奭拜見皇太后,陛下長樂未央!”
稚嫩的聲音自車輿外傳來,透著討人喜的文弱謙恭。
上官太后緩緩鬆手,唇邊綻露笑意:“請太子登車。”
車輿後戶開啟,車內頓時敞亮,一股清新之氣伴著那個文弱稚氣的孩子撲入車內,緩慢而堅定地逼退了那些褪色記憶帶來的窒息感。
“皇太子長樂無極。”
倚華在車戶旁叩首拜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