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吆喝著:“再敲三十下。”命帶到衙門褪衣打他十五板。這十五板比和尚的輕了許多,一則人可憐他被和尚坑騙;二則見這嬌嫩少婦粉團似的屁股,存了一點愛惜的心;三則官府又遠,不過打個數兒罷了。就是先拶敲時也留了些情,不然這樣個嬌怯怯的人兒,早已嗚呼尚饗了。雖說是輕,他那細皮嫩肉已打得血肉分飛。打畢繳籤,有一首《花心動》的詞兒,說這賊禿拐騙嬴氏姦淫,道:此恨無人共說,逢賊禿粗雄。心竟飛越,竊負相逃。掩上禪扉,枕簟忙忙鋪設。夜恣淫毒得天曙,怯身兒經他磨滅。孽緣,公堂臺下,又遭笞責。
知縣吩咐衙役去傳他丈夫鄔合,一面又審別件。那衙役去了,不多一會,來稟道:“鄔閤家中鎖著門呢。問他鄰居,說他時常出門,不知何往,無從尋覓。”知縣道:“料道這樣婦人,他丈夫那裡還要?他情有可原,免枷。今晚暫收監,明早傳官媒領賣。”眾衙役答應了一聲,將婦人帶去送監。知縣又吩咐將和尚枷號一月示眾,再行發放,一面兩個就去抬枷。眾捕役又上前跪稟道:“這和尚原系江西鄱陽湖江洋大盜,已經拿獲,越獄在逃,為僧避難,到此潛躲”的話,說了一遍。又道:“限滿之後,或解回本地,或申報上司,若放了出去,恐將來貽害地方。”知縣大怒道:“奴才,不知被他殺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又坑了地方官的功名,陷害禁子拷役的幾個身家。我也沒力氣費紙筆,吩咐眾皂隸著實打,以打死為度。”眾役見本官發怒,吩咐打死,五板一換,兩膀加勁,竭力奉承。那賊禿大喊道:“老爺天恩,他眾人得了我千金東西,原說是放我,此時倒求害我。我死固當,求老爺將這項銀子追了入官,小僧死而無怨。”知縣問眾捕役,眾人見活口質證,不敢隱瞞,都招承了。知縣道:“今日奉旨與魏上公修祠建坊,正愁沒有錢糧,可取來供用。”眾役面面廝覷,只得去取。那賊禿先已打得發昏些須,此時打不到五十,已斃杖下。知縣怒猶未息,吩咐攙出去拋於郊外。這賊禿作了一生惡人,今日零星葬於豬犬蔦鳥之腹。這就是: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眾捕役取了贓物來呈上,知縣看了,道:“方才和尚供稱有千金,如何只有這些?”眾人跪稟道:“實在只有這些,怎敢欺瞞老爺?那是和尚恨小的們,多說些,好叫小的們賠補。”知縣笑道:“贓物應當入官,和尚若不供出,你們也就瞞下了。本當重責,因你們獲盜之功,准折了罷。下次再敢如此,定然重處不貸。”眾捕役真是狗咬尿脬,空歡喜了一場。知縣命庫吏將金銀兌明收了,留為建坊之用。
且說那衙役將嬴氏帶到監門外交與禁子,討了收管。這監中有兩個窮兇極惡、貪財好色的禁子,闔衙門中送了他兩個雅號,一個叫色癆,一個叫錢癖。這錢癖遇有犯人進監,不管罪輕罪重,有幾文淹心錢給他,雖是犯剮斬的重罪,他也不怕干係,鬆放著他,還滿臉是笑,爺長爺短的奉承。若沒錢與他,就是鬥毆的小事寄監,他拿出那惡狠狠的一副面孔,白日裡手梏腳鐐兩副傢伙與人戴著。到晚來,像強盜似的上了押床,弄得人七死八活。一日到黑,嘴中伊伊嘟嘟的罵個不休。人沒奈何,連衣服都脫了送他才罷。他得了,同色癆罷力。這色癆錢還在次,若見有婦人下監,就如蒼蠅見了血一般,定同錢癖作好作歹的騙上了手,他二人輪流著受用。他與刑房的書辦串通了,時常的有些須小的孝敬,故爾如此大膽。闔衙門都知他二人的惡處,有一位知縣不知。
這日正該他二人當值。這婦人晦氣,剛剛撞到他兩個手裡。他兩個收了婦人,與了收管,帶進女監來。那女監中空撈撈的,只有兩張矮板床,連破席也沒有一塊。將婦人推進裡面,把門倒拽上出來。那色癆見這婦人生得有幾分姿色,心中無限歡喜,拉了錢癖到僻處商議去了。那嬴氏自從昨晚拿獲,一日一夜,連黃湯竦水也沒有嘗著,已餓得腰痠肚痛。適才一頓拶打,已昏暈過去,倒也不知疼痛。此時來收監,先是帶到衙門外照壁下去打,打完了帶進來繳籤。監在大門內右首,又帶出來。帶出帶進兩三次,也有幾百步遠。雖那衙役憐惜,扶著他些,卻要自己的腳走。心裡一來害怕,二來那高底的板子在腳下拐呀拐得吃力。這一走,血脈走開。到了監中,反疼得要死。八個指頭,皮都榻了,揸著腫疼非常。到了這間黑魆魆的屋裡,越發害怕了。屁股疼得坐也不得,將身子斜歪在板凳上啼哭。忽聽得門響了一聲,急抬頭看時,只見那錢癖手中拎著幾條絕大的鐵鏈鐐梏,豁刺的往地下一摜,喝道:“起來,這個地方是許你睡著哭的麼?”那婦人吃了一驚,忙要起來,渾身疼得爬不動。掙了一會,方才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