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夏夜。
幾場暴雨過後,雨季退去,盛夏總算來了,洪水折騰得大陳君臣俱是焦頭爛額,有太多的人口要養。天一熱起來,城外豬馬牛狗……甚至人的屍體遍地,被江水衝上來擱淺的死魚到處都是,天氣一熱,來不及清理,散發著惡臭。
如此一來,恐怕瘟疫又要蔓延,城中上下俱在忙碌,清理被淹死的人屍,黑甲軍傾盡全力,每天都在忙碌奔波。各地受災的陳情書馬不停蹄地送進江州,送到內閣,由內閣批註後再呈於皇宮,交到李衍秋面前,等待帝君的批覆。
李衍秋的身邊也換上了四班黑甲軍侍衛,輪流頂替,每半個時辰便有將士入宮一報。直至深夜時分,外頭有人通傳,謝宥求見。
李衍秋吩咐讓他進來,謝宥一身便裝走進,站在御書房裡頭。謝宥不吭聲,李衍秋也不說話,君臣便這麼各自沉默,書房中唯有翻奏摺的紙聲。
許久後,李衍秋方停下手頭事務,從堆積如山的奏摺中抬起頭。
“太子在做什麼?”李衍秋問。
“在批閱摺子。”謝宥答道,“近日間不知為何,倒是勤于軍務。”
黑甲軍侍衛將東宮閱後的奏摺抱了過來,這幾天裡,蔡閆主動承擔了日常政務,李衍秋則負責批閱有關洪災的奏摺。內閣已篩選完,只是蔡閆看過的摺子,李衍秋偶爾還會抽查幾本。
李衍秋翻開其中一本,目光落在最後的批覆上。
“記得太子回宮時,寫過幾封書信。”李衍秋說,“其中一封,是呈於太廟的悼先帝書,謝宥,去替朕取來看看。”
謝宥眉頭深鎖,卻沒有多問,傳人出去取。不片刻,一名黑甲軍侍衛將黃錦交予謝宥,謝宥兩手捧著,呈於李衍秋。
李衍秋把黃錦鋪開,用案畔的玉璜壓著,目光逐行掠過,落在“李氏江山”的“李”字上<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
東宮燈火通明,蔡閆昏昏欲睡,一手支著額頭,險些撲在摺子上。
“殿下?”馮鐸說。
“什麼時辰了?”蔡閆問道。
馮鐸答道:“三更了,殿下不如先歇下,還有一會兒就要預備上早朝了。”
“睡不了多久了。”蔡閆答道,“烏洛侯穆。”
郎俊俠坐在一旁,應了聲。
蔡閆說:“去把我的玉璜取來,待會兒上朝。”
郎俊俠起身,離去,殿內靜了一會兒,馮鐸取過熱毛巾,給蔡閆擦手。
“怎麼樣了?”蔡閆低聲問,
“已派出三隊。”馮鐸同樣低聲答道,“共四十八人,百里、令狐、南宮帶隊,預計一月後便可抵達鄴城,將埋伏在赭石山下。”
影隊由大陳開國太|祖創立,每一任編制都不多不少,剛好一百人。而這一百人,則以百家姓命名,作為代號。不管入影隊前真名喚什麼,入隊後一律隱去,取一姓氏為稱。
四十八人,又都埋伏在暗處,隨時會傳遞迴訊息,蔡閆一聽便放心了許多,於是也打起精神來,勤於處理政務了。不多時,郎俊俠帶著玉璜回來,蔡閆與馮鐸便停下了對話,各自心照不宣。
郎俊俠看了蔡閆一眼,並未說話。
夏季的官道綠蔭蔥翠,段嶺離開江州,已有近一月時間,越往北走,氣候便越是宜人。漸漸地,他也認全了這一路上追隨自己的人,並能挨個叫出名字。
武獨在眾人面前,始終表現得像個忠心耿耿的守護者,甚至較之在丞相府內更為嚴肅,未有任何逾矩之舉。有時候白天為了照看隊伍,還常常出來騎馬,唯獨段嶺午睡時會進去伺候。
武獨領河間校尉一職,眾人便喚他作“將軍”;段嶺則身為河北太守,大家喊他作大人。兩人在大夥兒面前不怎麼交談,偶有對答,也是武獨朝段嶺回報沿途安防之事。
中途休息的時候,附近人家的小孩們偶爾也會發現他們的車隊,聚集過來。太守大人便下車教小孩子們用彈弓打路邊樹上的青梅,百發百中,打下來後分給他們吃。武獨則盤膝坐在石頭上,給小孩子們說先帝的戰績,有時是繪聲繪色,描繪先帝怎麼在夜裡射死一隻老虎,天亮後發現是塊石頭;有時則說先帝帶著兵在沙漠中前行,告知將士們,前面有片梅樹林,於是大家便不渴了。
段嶺在旁聽得啼笑皆非,一路上聽到了不少明明和父親無關卻被莫名其妙扣在腦袋上的事——原來望梅止渴、飛將軍射虎還可以故事新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