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舊派對變法派所加的罪名之一便是“徵利”和“富國強兵”。司馬光在《與王介甫第一書》中大引孔孟之言,力陳言利之病。攻擊王安石“大講財利之事”、“行均輸奪商賈之利,散青苗收農民之息”的做法是背棄孔孟之道,罪名不可謂不大。
範純仁也一再上書,攻擊王安石“任用小人,專興財利”,稱其“欲求近功,忘其舊學。舍堯舜知人安民之道,講五霸富國強兵之術。尚法令則稱商鞅,言財利則背孟軻”,指責王安石忘記了舊學的先王之道,捨棄王道講霸道。
蘇軾在《上神宗皇帝書》中,也對富國強兵大加攻擊。他指出:“夫國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淺深,而不在乎強與弱;歷數之所以長短者,在風俗之厚薄,而不在乎富與貧。道德誠深,風俗誠厚,雖貧且弱,不害於長而存;道德誠淺,風俗誠薄,雖強且富,不救於短而亡。”
蘇軾的這一套歪理無非是孔子義利說的翻版,並無深義。貧富強弱都是利的範疇,因而無足輕重。而道德之淺深、風俗之厚薄則是義的範疇,是至關重要的。不僅如此,義和利還是完全矛盾的。重義輕利,貧且弱,則道德深而風俗厚;重利輕義,富且強,則道德淺而風俗薄。國家的長短存亡不在有功,甚至越是富強就越容易滅亡,越是貧弱就越容易長存。商鞅富國強兵,社稷淪亡;仁宗十戰九敗,傳國久遠。
蘇軾特別表彰仁宗,認為仁宗持法至寬,對官吏“專務掩覆過失”,且無為而治,“未嘗輕改舊章”,雖然無所成就,興兵則“十出而九敗”,理財則“僅足而無餘”,卻因“德澤在人,風俗知義”,不僅使其本人盡享哀榮,去世之日更是天下盡悲。其所立之法必能使社稷長遠。
仁宗因循守舊,不思進取,對貪官、庸吏不僅不嚴加懲辦,反而專門掩蓋其過失;用兵無方,十出九敗;理財無策,府庫空虛。這樣的皇帝反而受到蘇軾的稱頌,這裡面顯然有立場的問題。實際上,蘇軾是完全站在官僚地主的立場上來對仁宗做出上述評價的。仁宗對官僚持法至寬,貪汙犯罪失職者都受其庇護,這些人當然會對仁宗稱頌不已;不改舊章,最大限度地維護上層富豪的利益,他們當然會拍手稱快;軍隊戰敗,受害者主要是普蘇軾治平帖通士兵和邊地的百姓,士大夫們照樣能在後方尋歡作樂,自然難有切膚之痛;國庫空虛,官僚地主們的私倉卻充裕得很,他們當然也不會著急。至於貪官汙吏給下層百姓帶來的深重災難,潰敗給普通士兵和邊民的生命財產帶來的嚴重損害,積貧積弱給國家帶來的屈辱和隱患,蘇軾們是不會考慮的,他們完全將本階層的利益置於國家利益和下層百姓的利益之上,站在這一立場上,他們欣賞仁宗、厭恨神宗就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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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風俗(3)
以現在的標準來看,蘇軾、司馬光之輩簡直是愚昧、自私、偏執到了極點,這與他們博學多識的君子風度相去甚遠。其實問題並沒有這麼簡單,蘇軾、司馬光之所以持此觀點,是因為他們不懂得經濟是發展的,只知道簡單再生產,以為天下財富是一個不變的常數。既然財富總量不變,或者說變化的可能與幅度很小,則不在民,就在官,不在下,就在上,公平分配比改變總量的多寡更有意義。但是,由於分配權是掌握在上層手裡,因而他們更傾向於集中財富,將其中的一大部分徵收上來歸極少數人享用,最突出的社會問題便是貧富不均。孔子所說的“有國有家者”就是指上層統治者,特別是君主,孔子勸告他們“不患寡而患不均”,意思是說不要害怕自己手中的財富過少,最重要的是要關注對老百姓是不是公平。因為專制社會的權力和財富都集中於上層,上層不足,即“寡”的可能性不大,不足為慮,對下層盤剝過多,即“不均”才是更突出的矛盾,值得擔憂。因此對孔子的話不能片面理解,更不能曲解。
從義利關係方面說,上層得利越多,國庫越充裕,就表明對下層的盤剝越厲害,不均的現象也就越嚴重,因而義就越少,就越顯得貪婪、殘暴;反之,上層越不重利,國庫越空虛,就表明對下層的剝削越輕微,百姓得到的實惠就越多,因而統治者義就越多,就越顯得仁義、節儉。蘇軾如此盛讚仁宗,除了階級立場之外,就完全是從這一角度出發的。
雖然在一定條件下,義和利確實有矛盾,但如果脫離具體條件,將義和利完全當成一對不可調和的矛盾,甚至羞於言利,只重分配,不談如何發展生產、增加財富,乃至將言利者稱為小人、言義者稱為君子,就是走向極端,與真理和公平差之萬里了。
司馬光之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