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他有這些觀念的思想萌芽,也不可能明示天下,更無法將之制度化。王安石確實是有民主意識的,他的“道義為重,王公為輕”、“君臣迭為賓主”的觀點就體現了道德高於勢位的思想。依照這一解釋,就不必過分拘泥於君臣關係,誰有理誰就為主,誰無知誰就為賓,道德義理最重要,君臣權位並不是最根本的。在變法前期,王安石就是這樣實踐這一思想的。他每每以義理辯論折服神宗,必要令神宗服軟,體現了君臣平等、互為賓主的理念。然而他沒想到的是神宗根本不是心悅誠服,只是暫時隱忍,神宗根本沒打算接受他的理念。他只是憑藉自己的學識道德實踐這一理念,並未將之變成一種制度,因此這種君臣相對平等的關係只是一段時間的臨時約定,而且僅限於神宗與王安石之間。等到後來,神宗就以種種藉口不再執行這一約定,而王安石則除了請辭之外別無選擇。這並不是由於王安石缺乏見識,未及時將其制度化,而是因為在當時的條件下,根本不可能實施這一制度。
歷史出現了奇特的悖論,王安石有時不得不以加強皇權來推行民主,以國家兼併來抑制豪強兼併,以保甲制來保證下層百姓的自由和權利,以非學術的手段來推動新學的發展,這些其實是有違他的初衷的,但又不得不如此。
王安石的思想在當時頗有過於超前的意味,不但時人難以理解,即便現代的人也無法完全接受。他以先王之道相標榜,宣揚的卻是超越時代的思想,尤其是在經濟方面。從種種跡象來看,王安石的抑兼併不僅有主張公平、倡導平等的意味,更有主張自由經濟、反對壟斷的意圖。壟斷經濟事實上是一種權力經濟(或者說是政治經濟),是以非經濟因素干擾經濟的執行,對經濟發展從整體和長遠來看必定是有害的。王安石深知壟斷之害,他既反對富豪兼併,也反對國家壟斷,因而力主自由貿易。
可惜在王安石的時代,自由經濟的社會基礎、技術支援和代表力量都遠遠不足,無法為他的改革提供足夠的支援。中小商人和普通消費者缺乏發言權,他們的意見是無法反映上去的,更無法寫在歷史上。工業也處於一種萌芽狀態,農產品的供應不足,商業化程度不高,文化教育更無法變成產業,因而整個社會都無法真正理解自由經濟的價值。
青苗法是現代銀行的雛形,免役法強化了職業分工,手實法類似於財產申報及實名制,王安石變法運動的指導思想和經濟措施都相當超前,只是難以適應整個社會的主導經濟還是自然經濟型的農業這一現實。當然,也不是說超前就不好,工商經濟同樣需要政策的引導,假如新法能夠貫徹下去,也許工商業就會被扶持起來,從而帶動整個社會經濟的商品化,最終完成社會形態的轉換。
然而,建立在自然經濟基礎之上的以儒家思想為代表的舊觀念根深蒂固,扭轉起來實在太困難了。神宗與王安石希望透過政治手段強制推行新學(這本身就是不可取的),最終達到“化革了人心”的效果,但沒有必要的經濟基礎的支援,這種“化革”也不過是雨過地皮溼,既不能深入,更不可能持久。他們沒想到,守舊派同樣可以依樣畫葫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司馬光等舊黨一上臺,就趕緊對新學開刀,以政治手段壓制新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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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恨千古(5)
變法的政治基礎不穩,經濟基礎缺乏,指導思想不一,某些措施失當或操之過急,再加上反對派的力量過於強大,儘管王安石盡了最大的努力,還是無法扭轉局勢,因此他只好急流勇退,回到江寧過上了退隱的生活。
出入自在(1)
中國計程車大夫一向有兩條道路,一是入仕為官,一是退隱田園,因而也就有了兩種心態。孔子便強調“用之則行,舍之則藏”,當仕則仕,當隱則隱。王安石雖然是大有作為之人,但他同樣也有山林之思,並非一味追求進取。
王安石早年入仕,主要是為了養家孝親,並非樂意官場,汲汲富貴。由於家中無田園以託一日之命,一家上下幾十口人賴其官祿生存,因而他根本就沒有條件依照自己的意志生活。在他早年的詩歌中,就表達了“收功無路去無田”的無奈,既然“人間未有歸耕處”,他只得“竊食窮城”、任職地方,但這並非他的本願,在《壬辰寒食》一詩中就表達了他的感慨:
客思似楊柳,春風千萬條。更傾寒食淚,欲漲冶城潮。
巾發雪爭出,鏡顏朱早凋。未知軒冕樂,但欲老漁樵。
這一年即皇祐四年(公元1052年),王安石只有三十二歲,他回江寧為父親和長兄王安仁掃墓,不覺悲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