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3 / 4)

住它,要崇尚它,跟隨它。

在我們滿心的愛情被“魔法”震懾、性愛被它劫掠去越來越廣泛地變成商品、文學經常地淪為藝妓表演的時候,我們多麼希望聽見杜拉斯《情人》中的那種獨自訴說!我們需要她的聲音,那種語氣,那種不加雕飾的款款而談,沉重而又輕靈地把我們牽回夢想。有時我覺得,《去年在馬里昂巴》的空白處,所埋藏的,就是這個《情人》的故事。如果一個人,歷經滄桑,終於擺脫了“現世魔法”的震懾,復歸了人的靈性,他的文章就會洗去繁縟的技巧,而有了杜拉斯式的聲音。真誠的、毫不規避地訴說,使你既在現在,也在過去和未來,在“情人”年青的裸體上,在“情人”衰老的面容裡,在“情人”已經飄逝的心魂中。那時已不需要任何技巧、規則、方法,你是在對自己說,對上帝說,對生命和死亡說。“魔法”被寬廣和朗的秋天嚇跑了,你一生的夢想自由地東來西往,那是上帝給你的方式,不需要智力的擺弄,而隨意成詩,成為最好的音樂。我非常喜愛《情人》,但似乎沒有更多的東西可以議論。自從我看到了《情人》的那一天起,在我的寫作路途上的每一步,那樣的境界都是我向往的。但我辦不到。我想,這也許不是能夠學到的,模仿也許會更糟。也許,需要年齡把時間的距離拉得更長些,更長些,才可能走進它。也許我在那“魔法”中還沒有走夠,還沒有走完,所以還不可能走出去。但我似乎已經看見了,文學應該走去的方向,就是在現世的空白處,在時尚所不屑的領域,在那兒,在夢想裡,自由地訴說。

我不想談論中國文學和法國文學,我只想說文學是一樣的,有著一樣的並且亙古不變的根。

安妮:此信如果您認為可以用,就請刪去首、尾算做一篇文章吧。

加利瑪出版社願意出版我的作品,我自然是非常高興和感謝的。您所選定的篇目,我也覺得很恰當。多謝。

今年為寫那個劇本,花了太多的時間,所以其他東西寫得很少。明年萬萬不能這樣幹了。

即頌

大安!

史鐵生

1994年11月9日

。 想看書來

4�給HDL(1)

HDL:你好!

一直在寫那個長篇,沒及時回信。現在終於寫完了。是“完了”還是“完蛋了”尚不一定,但不管是什麼,總可以先不想它了。

就像“完了”和“完蛋了”都由不得我一樣,在寫這長篇時,我有一個突出的感受:寫什麼和怎麼寫都更像是命——宿命,與任何主義和流派都無關。一旦早已存在於心中的那些沒邊沒沿、混沌不清的東西要你去寫它,你就幾乎沒法去想“應該怎麼寫和不應該怎麼寫”這樣的問題了。這差不多就像戀愛,不存在“應該怎麼愛和不應該怎麼愛”的問題。寫作和戀愛一樣是宿命的,一切都早已是定局,你沒寫它時它已不可改變地都在那兒了,你所能做的只是聆聽和跟隨。你要是本事大,你就能聽到的多一些,跟隨得近一些,但不管你有多大本事,你與那片沒邊沒沿的東西之間都是一個無限的距離。因此,所謂靈感、技巧、聰明和才智,勿寧都歸於祈禱,像祈禱上帝給你一次機會(或者一條道路)那樣。所以大作家的才能被叫做天賦。我沒有天賦,或者沒有足夠的天賦,這不是可以埋怨的事,但安貧樂命之中似乎也聽見一點什麼,便作為動筆的理由。

(順便說一句:LX聽見了什麼和在跟隨什麼,是別人不知道的,所以別人不要指揮他,他也不要聽別人指揮。在宿命的寫作面前,智力本來用處不大,別人的智力就更沒什麼用。所謂大狗小狗都要叫,真是上帝給人間的最佳勸告。據此,什麼狗都可以有信心了。何況LX很可能是一條大狗,或者品種極為難得的一條純種狗。)

那些沒邊沒沿、混沌不清的東西是什麼呢?如果“靈魂”這個詞確是有所指的話,我想那就是靈魂了吧,否則真不知靈魂到底是什麼了。我的那個長篇中有幾句話,在電腦上把它搬來倒也方便:

你的詩是從哪兒來的呢?你的大腦是根據什麼寫出了一行行詩文的呢?你必於寫作之先就看見了一團混沌,你必於寫作之中追尋那一團混沌,你必於寫作之後發現你離那一團混沌還是非常遙遠。那一團激動著你去寫作的混沌,就是你的靈魂所在,有可能那就是世界全部訊息錯綜無序地紡織。你試圖看清它、表達它——這時是大腦在工作,而在此前,那一片混沌早已存在,靈魂在你的智力之先早已存在,詩魂在你的詩句之前早已成定局。你怎樣設法去接近它,那是大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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