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時代的森內惠美子一直是個優等生,對學校這個小社會具有非凡的適應力。這種適應力絕非與生俱來,優等生的形象也不是在無所用心的狀態下自然形成的。她一直非常努力,動過不少腦筋,青春期的煩惱也要比別人多得多。對惠美子而言,青春期彷彿還在昨天,每個細節都是如此鮮明,並不是什麼蒙著甜美薄霧的美好回憶。
學校就是社會,只有積極融入、主動適應的人才能生存,對那些放棄努力的孩子,絕沒有包容的義務。這是理所當然的現實,可很多學生和家長並沒有認識到這一點。惠美子和她的父母早早地認清了這一本質,這令她頗以為傲。
惠美子認為,在這一方面,柏木卓也與大出俊次的不良團伙在本質上是同類。他們在給社會增添負擔的同時,還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的行為是在張揚個性、追求自由。
對這種人哪裡還有教育的必要?為什麼不乾脆放棄他們?
如今的教育最缺失的,不就是這種基於現實的認知嗎?
所以惠美子選擇了教育事業,作為自己獻身追求的人生道路。
既然學校是社會,就一定有不合理之處,既會有功能不全的地方,也會有運轉不靈的時候。然而,如果教育工作者因此放棄改變現狀的努力,這個國家也就完了。
教育工作是美好的,因為可以得到美好的結果,但也並非一開始就如此美好。
即使是津崎校長和高木主任,以他們的本意而言,肯定也是這麼認為的。只是經過漫長年月的壓抑,他們早就無法區分什麼才是自己真正的本意了。
幾乎所有的教師都是這樣。
當然,惠美子是個按常理思考的人,不會直截了當地挑明這一切。闡明事實便意味著“過激”,不如緘口不言。這就是所謂的“正確”,一種完全浸染整個社會的虛偽頑疾。
行啊,我懂。那就好好制定戰略,迎接挑戰吧?
惠美子是勇往直前的。她的心中充滿了正義感,充滿了理想。優等生就該是這樣。
如果她毫不隱晦地向津崎校長和高木主任傾訴本意,也許會受到強烈的反駁吧。
我的意志得不到認同。既然如此,那就沒有傾訴的必要了。你是正確的,可正確不能代表一切――這樣的意見傳不進惠美子的耳朵。在她看來,正是這種虛偽扭曲了學校的本質。
眼下,惠美子正以慈母般的眼神注視著柏木宏之。她在耐心地等待,等待一個可以用溫暖的話語安撫他的時刻。惠美子想對他說:你的痛苦結束了,你已經自由了,你不必自責,那不是你的責任。
柏木卓也之死還未了結。如果按惠美子的認知,將他的死視作一種挑戰,那真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惠美子卻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15
一月六日,從午後開始又稀稀落落地下起小雪。天空陰沉沉的,但遠處仍微微發亮,看來不會像聖誕夜那樣下大雪。打傘的行人很少。輕飄漫舞的雪花裝點著行人的頭髮,落在孩子們的掌心,在人間感受片刻的溫暖後,便立馬消失得無影無蹤。
城東第三中學西側相隔四個街區的兒童公園門口,一位少女正仰望著空中飄揚的細雪。她身穿棕色連帽粗呢大衣,領口處露出白色的高領毛衣。及肩的頭髮紮成兩股,或許是髮質太硬的緣故,垂在腦後的髮辮彷彿木雕的少女人偶,俏皮地從耳朵背後翹了出來。
天氣十分寒冷。少女跺著她那雙穿著運動鞋的腳,用藏在口袋裡的雙手隔著大衣摩擦自己的身體。
雪片停在少女暗紅色的鼻尖上。
約好的時間是下午一點,已經過了五分鐘。公園裡空無一人。原本還擔心下雪天裡來公園玩的孩子會比平時多,現在可以稍稍放心了。可這樣磨磨蹭蹭的,還是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
被人看見了可就不妙了。
當然是不被人看到的好。
可是,要想絕對不被人發現,也不太可能。
只要在投進郵筒時不被人發現就可以了。
公園附近有個公交車站,是石川三丁目的巴士站臺,開往東京電車站八重洲出入口的都營巴士會停靠於此。
從這兒一直坐到終點站,將信投入東京站附近的郵局。連郵票都貼好了。明明是很簡單的任務,可為何事到臨頭,又不準時前來了呢?就因為這樣,才會被人罵作“拖拉鬼”和“糊塗蛋”。
心裡的話語,在體內激起回聲:拖拉鬼,糊塗蛋。
還有一句:醜八怪。
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