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發現富辰之語可稱洞達世情(也許他已對狄女有所瞭解)[15]。
一見《史記·晉世家》。重耳出亡至齊,齊桓公以宗女妻之,重耳愛戀齊女,安於齊者五年;齊女與重耳從亡諸臣都認為重耳應該離開齊國去謀求返晉得國,齊女責他“一國公子,窮而來此,數士者以子為命,子不疾反國,報勞臣,而懷女德,竊為子羞之!”這裡“懷女德”作“留戀女性魅力”講。重耳不聽,齊女與諸臣只好將他灌醉,載之而行;半路醒來,竟操戈要與狐偃拼命。這位齊女的魅力,也就可想而知。
“好色”被視為本性而非惡德,那麼不好色——或者說能抵抗美色的誘惑——又如何? 這大體倒是被視為美德的。值得注意的是早期儒家經典中幾乎絕口不提此事(孔子說少年時戒之在色,也不是意在鼓勵人們抗拒色之誘惑)。有興趣談論“不好色”的,在早期主要見於宗教家和文學家中。
道教並非禁慾的宗教,相反專以無限期享受人間物慾為號召(成仙——長生不死、法力無邊、玉女為伴等);但在道教文獻中卻也經常可以見到對抗拒美色誘惑的讚賞,這種抗拒力被認為是在“修仙”過程中非常必要的。仍以早期的重要經典《太平經》為例,其中幾次談到“數試人以玉女”(卷七十一),“或賜與美人玉女之像,為其作色便利之,志意不傾”(卷一一四)等。又如《神仙傳·張道陵》中有著名的“張道陵七試趙”故事,其第三試是:
使於草中守黍驅獸,暮遣美女非常,託言遠行過寄宿,與接床,明日又稱腳痛不去,遂留數日,亦復調戲,終不失正。
類似的故事後來成為俗套。在這種故事中,抗拒美色誘惑的男主人公通常總是懷著更大的欲求——成仙,而成仙之後,美色是可以長久享用的。這一點在《喻世明言》卷十三“張道陵七試趙”所敷演的故事情節中,可以看到極透徹的說明。在那篇故事中,誘惑趙的美女無功而返時,在土牆上留下四句詩:“美色人皆好,如君鐵石心,少年不作樂,辜負好光陰。”趙見了大笑,說出八個字道:“少年作樂,能有幾時?”這八個字赤裸裸地暴露出拒小色求大色、拒暫時之色求永久之色的功利心態,可謂深得道教成仙學說之旨。
與道教典籍中蒼白而功利的拒色故事(佛教之言禁慾,當然也有許多拒色故事,但意義明顯不同)相比,文學家筆下的抗拒美色故事,描寫更為深刻,意境更為高遠,要動人得多。首先我們當然會想到宋玉那篇著名的《登徒子好色賦》,宋玉在賦中用文學誇張手法,強調自己如何禁得起美色的誘惑——天下最美的美女就住在他東鄰,這位多情的美人向宋玉秋波頻送三年之久,他仍未動心;而登徒子之妻醜陋不堪,登徒子還和她生了五個孩子——“醜色”尚且好之如此,對“好色”焉能不好之若狂?這篇賦為後世提供了“登徒子”和“宋玉東鄰”兩個著名典故。“登徒子”成了“好色者”的同義語(而且有明顯的貶義)。“宋玉東鄰”主要用於戀愛題材的詩歌等作品中:“因遊洛城北,偶向宋家東”(元稹《會真詩》),“宋玉東牆流美盼,亂花深處曾相見”(趙德麟《商調蝶戀花詞》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創始了中國古代描寫“不好色”的一種文學套路,後世仿效者甚多。
電子書 分享網站
人慾:早期儒家所持開明態度(3)
在《登徒子好色賦》的模仿之作中,非常突出的一篇是名聲相對較小的短賦——司馬相如《美人賦》。《美人賦》的前半部完全是宋玉之作的複製:也是有人在王前指控作者好色,作者辯解,先舉出的例證也是東鄰女子為絕代佳人,也“登坦而望臣,三年於茲矣”,但作者不動心。司馬相如新的發展在賦的後半部,其中描述自己旅行中的一次豔遇:首先是豔遇發生的地點,就使人聯想到《詩經》中的一系列戀情篇章:
途出鄭衛,道由桑中,朝發溱洧,暮宿上宮。上宮閒館,寂寥雲虛,門閣晝掩,曖若神居。[16]
在如此香豔而神秘的場所,作者遇見的是:
有女獨處,婉然在床。奇葩逸麗,淑質豔光。
這位絕色美人是如此多情,她招待作者,請他飲酒,邀他奏琴,她唱起戀歌,詠歎青春易逝,渴望及早獲得情愛。最後她將作者領進一間華麗的寢室,當此夜深人靜之際,美色的誘惑和召喚達到高潮:
女乃弛其上服,表其褻衣,皓體呈露,弱骨豐肌。時來親臣,柔滑如脂。……
然而到這個關頭上,作者卻“脈定於內,心正於懷”,結果是“翻然高舉,與彼長辭”,成功地抗拒了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