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說:“秦老謅你可真能謅!你講的這些,是真是假,是虛是實?”
秦老謅捻著鬍子笑:“你別管真假,毋論虛實,姑妄聽之,姑妄聽之!”
有一回,二人轉到了禮西臺。那兒巨石成臺,平展廣闊。秦老謅說當年開山和尚曾在這裡說法,聲若洪鐘,在他的柘溝村都能聽到。慧昱問:“哪是柘溝村?”秦老謅向山腳一指:“那就是。”慧昱循他所指看去,只見一條山溝從山頂蜿蜒而下,漸深漸寬,到山腳處卻又突然平闊,讓一些農家房舍坐落在那裡。慧昱問該村為什麼叫作柘溝,秦老謅說,因為那裡有好多柘樹。柘樹葉可以喂蠶,過去附近村子的大姑娘小媳婦養了蠶,如果家中的桑葉不夠吃,都挎了籃子到那裡採。秦老謅還說,柘溝村的柘樹王就在他家,讓慧昱跟他去看看。慧昱便興沖沖跟他下山。
進了村子,來到一座普普通通的宅院,秦老謅說他家到了。慧昱抬頭去瞅,院中果然有一棵又高又粗的柘樹。它在這個季節雖然落光了葉子,但從枝幹的繁密就能想像出它有葉時的蓊鬱。院中,一位老太太正吃力地從壓水井裡向外汲水,慧昱叫一聲“大娘”,急忙進門替她,老太太則退到一邊大張著嘴喘氣。慧昱注意到,正房的門開著,裡面一箇中年女人正看電視,此時偷眼向外一瞅再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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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合十 第二章(6)
壓滿一桶水,慧昱便去仔細地打量那棵“柘樹王”。秦老謅拍著樹幹道,這樹至少有三百歲了,村裡人稱它為“老媒婆”。慧昱好奇地問:“為什麼叫老媒婆?”秦老謅說:“因為這棵樹大,而且枝繁葉茂,外村的女人都喜歡到這裡採柘葉。我家裡人也願意讓她們來,平時備有好幾架梯子。有的姑娘來採柘葉,就跟我的祖上成就了姻緣,據說每一代都有這事。實話告訴你,我老伴當年就是這麼來的。她是馬架村的,第一次來採柘葉就喜歡上了我,非讓我幫他採不可,臨走還悄悄囑咐我趕快找媒人去她家提親。”慧昱看看這樹,再看看那邊正在洗衣服的駝背老太太,心裡感嘆世間俗緣真是無奇不有。他問現在還有沒有人採這葉子喂蠶,秦老謅搖搖頭:早就沒有了,柘溝村自打成立了生產隊,就沒再養蠶。現在的養蠶戶呢,都有專門的桑田,誰還費勁巴力來採這柘樹葉子。
說到這兒,秦老謅讓慧昱到屋裡坐坐。但他沒將慧昱往正房裡領,而是去了南面的小屋。慧昱進去一看,裡面一床一桌,又髒又亂。慧昱問:“你們老兩口就住這裡?”秦老謅一邊給慧昱沏茶一邊說:“是。自從二十二年前兒媳婦進門,俺倆就從堂屋搬到這裡來了。”慧昱問:“在堂屋裡看電視的是你兒媳婦?她也是讓你家的柘樹王引來的?”秦老謅哼一下鼻子:“不是的,她是真正的媒婆給介紹的。唉,要是讓柘樹王引來的就好了,我就不會有這麼刁酷的兒媳婦了!”慧昱想,看他兒媳婦的樣子就不是個善人。他問:“你兒子沒在家?”秦老謅說:“去他的苗木場啦。”他告訴慧昱,兒子在村後辦了個苗木場,栽了一些風景樹,準備賣給城裡搞綠化,現在光投入沒見效益,過兩年就掙大錢了。
此時,秦老謅端起一把搪瓷大茶缸倒茶。慧昱注意到,這把茶缸的白色搪瓷差不多已經掉光,但“先進掃盲教師”幾個紅字還能看得清楚,便問:“你當過掃盲教師?”秦老謅笑笑:“那是五十年前的事了,村裡辦掃盲識字班,叫我當老師,我當得特別好,就得了上級這麼個獎勵。慧昱你不知道,現在村裡出了大學生,我沒法跟人家比了,可在‘文化大革命’前,我是柘溝村識字最多、藏書最多的人。”。慧昱瞅了瞅屋裡:“你的藏書在哪裡?”秦老謅說:“全叫紅衛兵燒啦!我的書有一百多本呢,四書五經,《道德經》,《金剛經》,《康熙字典》,《幼學瓊林》,《龍文鞭影》,好多好多。最叫我心疼是一本《芙蓉山志》,清朝乾隆年間飛雲寺的一個和尚編的,那本書可真好。”慧昱急忙問:“還有這麼一本書?”秦老謅說:“是呵。1947年砸飛雲寺,火燒藏經樓,我趁人不注意撿了一本揣回家,可後來還是沒保住。”慧昱說:“怪不得你知道那麼多山上的事情。”秦老謅搖搖頭:“不,過了這麼多年,書上寫的我已經忘了好多,記不全了。”慧昱笑道:“所以你就謅。”秦老謅哈哈一笑:“謅唄。書上講的,小時候聽說的,我親眼見的,另外也還有我瞎編的,都摻和在一起,你愛聽就聽,不愛聽就捂上耳朵。”
正說著,院裡傳來女人的呵斥聲。慧昱從門口瞅瞅,只見秦老謅的兒媳婦正走出堂屋向婆婆瞪眼:“你就不會潑遠一點?弄得滿天井都是水,是要養魚呢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