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養鱉?”老太太眼瞅洗衣盆呆呆坐著,任由兒媳發橫。慧昱看到這個情景十分生氣,說:“你兒媳怎麼能這樣呢?”秦老謅說:“這還是文明的,有時候還動手打呢。年前有一天,她用巴掌把老嬤嬤的牙給扇掉了一顆。”慧昱問:“她怎麼這樣待老人?”秦老謅說:“就因為俺倆老不死,老吃她家的糧食。原來講好的,兒子一年給俺老兩口六百斤麥子,可是哪一年也給得不情願,總是一拖再拖。去年的那份,到現在還沒給呢。”慧昱問:“你兒子不管嗎?”秦老謅冷笑一下:“兒子?兒子早叫這女人訓成哈巴狗了,老婆叫喚啥他就叫喚啥。”慧昱長嘆一聲,向秦老謅道:“我知道你為什麼整天耍山了。”秦老謅嘆口氣:“咳,咱惹不起還躲得起呵。到了山上,四處走走,就把煩惱忘了。像我這個樣子,一天出家一回,算得上半個和尚!”慧昱聽了這話只好苦笑。
雙手合十 第二章(7)
院牆外突然傳來“咣咣”的聲響。秦老謅皺著眉頭說:“這些孩子!”便起身出去。慧昱跟在後頭看看,原來在院東水塘邊,幾個五六歲的小孩正拿石頭敲打一口瓷缸。秦老謅向他們喝道:“誰叫你們砸的?砸毀了叫你們賠!”孩子們扔掉石頭,一溜煙跑了。
慧昱只看一眼,就認出這是一口僧人用的坐化缸。它口大底小,青黃釉面,高度和口徑都在七十厘米左右,向外鼓起的缸腹上有趺坐著的僧人以及鶴、鹿、花草等圖案。看看另一面,則有兩匹駿馬凌空蹈虛,無比生動。慧昱驚訝地問:“這是一口坐化缸,怎麼到了這裡?”秦老謅說:“這缸可有些來歷。是金和尚用的。”慧昱問:“誰是金和尚?”秦老謅說:“飛雲寺的第四代住持,蒲松齡在《聊齋》裡寫過的。”慧昱說:“是嗎?我上高中時讀過《聊齋》,在那一篇裡,好像蒲松齡罵了金和尚。”秦老謅點點頭:“對,罵得還不輕。可惜蒲先生沒活到‘大躍進’,如果他知道金和尚那個時候被人毀屍,一定會感慨萬端,寫出新的一篇來。”慧昱說:“‘大躍進’不是1958年的事麼?金和尚生在清代,怎麼到了1958年還有屍體?”秦老謅說:“奇就奇在這裡。我親眼看見,民兵把這缸帽開啟,那和尚坐在裡面跟睡著了似的,只是鬍子好長。我一生見到的奇事不少,可最奇的就是這一樁。所以,毀屍之後,我就把這口缸弄了回來。頭些年,生產隊用它盛豬食。後來沒有生產隊了,有些栽果樹的人家會用到這缸,找車子拉去,在裡面攪拌藍礬,給果樹打藥,用完了再拉回到這裡。你看,有些地方都磨掉釉子了。”慧昱彎腰看看,那些凸起的花紋和圖案果然露出了裡面的粗瓷。他說:“你把它放到院裡不好麼?”秦老謅說:“兒媳婦不讓呵,說放在家裡晦氣。”說到這裡,他伸手在缸腹上一拍,“空嗡”一聲,餘音嫋嫋。
慧昱正要讓秦老謅仔細講一講這缸的來歷,院子裡忽然傳來老太太的哭聲。慧昱說:“你快回去看看吧,我走啦!”秦老謅說:“好,你走吧,我不送啦。”說罷急急轉身回院。
慧昱臨走時又打量了一番那缸。他想,飛雲寺第四代住持用的坐化缸,算得上一件珍貴文物,等寺院重新建起,應該把它弄到山上儲存。
回到山上,慧昱便向師父講這口缸。師父說,過去一些修為高的僧人能知自己死期,大限來時到缸中坐化,然後由別人在裡面塞上石灰、木炭之類去潮的東西,封缸埋葬。也有僧人立下遺囑,圓寂後不埋,讓人三年後開缸檢驗,如果遺體完好,那就是金剛不壞之身,要敷金供奉。這是肉身菩薩,也叫真身菩薩,九華山就有十幾尊。可是那個金和尚康熙年間辭世,到1958年差不多有三百年,它的遺體還不壞,真是奇聞。慧昱道,這事也許是秦老謅謅出來的。不管怎樣,那缸真是一口坐化缸,以後該把它弄到山上來。休寧說,弄來也好,到我死的時候用上。
慧昱又說起秦老謅的家事,講他兒媳婦多麼刁酷。休寧卻漠然道:“慧昱,你不該下山去秦老謅家。”慧昱問:“為什麼?”休寧說:“前輩早就有話:出家莫近俗家,俗家人事如麻。咱們出家圖的是一份清淨,你到俗人家中聽多了看多了,心就會亂。”慧昱說:“佛祖教導弟子要普度眾生,咱們不接觸俗家,不瞭解他們的煩惱與苦難,怎麼去度?”休寧冷冷一笑:“普度眾生,談何容易。能了生脫死,把自己度了,就已經不錯。”慧昱說:“師父,咱們真是不能做自了漢,只管自己。應該循大乘之路,倡‘人間佛教’,以出世情懷,做世間事業。”休寧一聽這話惱了:“好,你做你的濟世菩薩,我做我的自了漢,咱們誰也不再說誰!”言罷,他闔目打坐,再不開口。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