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因正在修建而顯粗糙的高高山崗,太陽還沒有出。青翠的遠山。彎彎繞過山澗的河面上,纏繞著淡淡的霧氣。空氣清新,彎曲的大河,在開闊的平原上靜靜流淌。那時,我也在觀賞那幅山水的圖畫,我想怎樣來表現那片百廢待興的土地,描摹隱藏在深山中翠綠的山巒、掛在雲天間的綠樹飛鳥和詩情畫意。我依然沒有帶畫筆和寫生本。我看到溼潤的土地上,小山崗上印著細密美觀的車轍叢中,走來一位姑娘,清秀的髮絲上閃著淡淡的露珠,芬芳的圓額下,和露珠一起閃著亮光的眼睛,像雛鳥一樣清純地望著我。沒有詢問,感覺似乎有點陌生。她的頭上紮了一根紅毛線,圓圓的臉,略歪著頭,生白的臉龐上,似乎貼有兩朵紅雲。那時,還沒有褪去的紅雲,不是害羞,而是清晨走山路留下的熱量印記。小巧鼻,紅嘴唇,和她身穿淡紅衣服白色鞋子一起,構成一幅清純的人物油畫。上學路上的少女!背景是一大片待開墾的Chu女地。前面是蔥綠的遠山小河,後面是更遙遠空曠淺藍|乳白的天空。她沒有向前,也沒有後退,大大方方,不卑不亢。也不和我交談,我也沒和她說話。那時,我還不知道淶灘碼頭怎麼走,也不知道通往萬年臺小學的一路雛菊,早已陪著她上學的舞步,搖曳多姿。我想把這種沒有經過一點塵世汙染的生命意象,在我也許還可以催生藝術的心靈中固定下來。我要讓她腳下的那片溫潤的土地,長久地滋潤我的心田。無論她什麼時候長大,無論她長大後,會不會變成另外一個女人,如西施、貂蟬、昭君、玉環,或如佳葦、瑁黧,只有老天知道!其實,《國色》並不一定代表某個國家。無論在哪裡,只要她生長在這片土地上,像蓬勃的小草、青翠的禾苗,顯示出生命本身的顏色。純正而健康,那就是我所向往的國色啊!無論她在我眼前似站似立,還是在我畫布油彩的叢林中嫣然而出。我想,鷹鉤鼻子男畫家那幅《尋覓》,朦朧地行走在茫茫戈壁灘上的少女,那個靈動的美的精靈,是不是眼前這位如朝露清新如早霞寧靜的淡雅少女呢?我們常說天生麗質,養在深閨人未識,可能就是這樣的姑娘吧。當年的楊玉環不正是這樣?我的畫筆和油彩,是不是應該伴著她不斷滋生的生命慾望一道成長?或者,怎樣透過偶然的方式,認識了那些在大堂上傲然而坐的為皇帝選妃的宦官?她們從山野清純的露珠,是怎樣搖身而變為“雲想衣裳花想容”那樣一幅濃郁豔麗、富麗堂皇的現實圖畫的呢?她們的肌膚,養得那樣高貴。她們的神態,變得那樣雍容。她們的步伐,練得那樣纖細。她們的生命,顯現得那樣的做作。以至於當她的花容月貌,突然在肅殺的氣氛中,消失在馬嵬坡前,我心中那一抹嬌豔欲滴的國色啊,是怎樣在“黃沙漫漫風蕭索”的悲涼心境中破碎的呢?
佳葦(10)
我想,這些和我的作品,我表現過和即將表現的國色,沒有太多的必然聯絡。面對自己的生活處境和環境,我作不出畫,頭腦麻木,靈感枯竭,也許是我想得太多。但藝術家的思緒,總是不可捉摸的心靈之鳥。不痛苦思索,不倦地追求,怎能在畫布上留下獨一無二的人類精神圖譜。越想這些,我的思緒越陷入混亂。窗外的梧桐葉,黃了又綠。我畫室的顏料,已經發黴。每進入畫室,我都覺得空氣壓抑沉悶。這是當初我創作《飛奪瀘定橋》時從沒有感受到過的氣氛。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繼續作畫。佳葦和我的再次見面和後來的交往,也沒有促進我繪畫慾望的滋生。我還想繼續尋找屬於我的繪畫藝術語言,不管它飄在空中,浮在大地,還是遊蕩在我心中。我想幹脆搞雕塑,城市浮雕,機關企業,花壇假山,亭臺樓閣,像易安反覆勸我加入的實用美術系列那樣創造。春夏秋冬,白天夜晚,我幽靈般地抄起畫筆蘸了濃墨,把掛在牆上鋪在地面和畫桌的宣紙,通通塗了個遍,那是一種真正的信筆塗鴉。當我筋疲力盡地停下來,望著滿畫室張牙舞爪的墨痕,我一陣眩暈,我簡直不敢相信,那是我創造出來的“作品”。我從櫥櫃裡翻出一瓶劣質燒酒,擰開瓶蓋,把清冽的酒,傾進粗糙的大碗。我盯著酒液泛起的殷殷綠光,然後,“咕嚕咕嚕”,像桃園結義的猛士,豪飲而盡。先是一陣透心的火焰,灌入愁腸,又衝向腦海。接著,眼前金光四射,順勢倒在床上,山峰遠雲,叢林大象,海馬珊瑚,重重疊疊,一夜噩夢。
我想,我不應該這樣,在精神叢林中漫無目的地晃悠。即使不作畫,我想也應該過實際的生活。佳葦的學校,和我們西嶺畫院相隔不遠。但我沒去找她。她給我介紹的瑁黧,始終沒有出現。騙我,還是佳葦和瑁黧都各有隱情?無論如何,我想,我和她之間,還是疏遠些為好。少接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