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非常露骨。張居正再次感到這隻“笑面虎”的心狠手辣。他不但希望手下服服帖帖,同時也巴不得將皇上玩於股掌之中。多年來,張居正一直對這位赫赫內相存有戒心,但他高明的是,馮保卻從未有所察覺。眼下,馮保說出這番話來,他知道不能硬頂著唱反調,那樣勢必會引起馮保的猜忌——得罪了這個人,就等於失去了內廷的奧援。此情之下如何應對?這是個棘手的問題。好在張居正處變不驚,再複雜困難的局面,也總能夠應付裕如。接了馮保的話,他回道:
“多謝馮公公,凡事都為不穀著想,這份情誼,我是沒齒難忘,但依不穀陋見,廢掉萬曆皇帝,似有不妥。”
“不妥在哪裡?”
“在於咱們沒有摸清楚李太后的真正心思。”
“啊?”
張居正接著問:“馮公公,你認為李太后是真心實意要廢掉萬曆皇帝?”
“她不真心實意,幹嗎天不亮就跑到奉先殿?”
“說得簡單一點,她這是在氣頭上做的事情,等氣一消,想法就變了。若再往深處想,這說不定是李太后在變個法兒試探咱們兩個呢。”
“她試探咱們什麼?”
“馮公公你不要忘了,六年前隆慶皇帝嚥氣兒的時候,命高拱、高儀、你和我四人為萬曆皇帝的顧命大臣。如今,高拱與高儀都已先後去世,顧命大臣就只剩下你我兩個。先帝把當今聖上託付給咱們,咱們卻聯手將他廢掉,千秋後世,將會怎樣看待咱們兩個?”
“這……”
“萬曆皇帝尋歡作樂,李太后痛心是真,想教訓他也是真,但廢除他卻是假。她想借此試探一下咱倆對皇上的忠心,恐怕是其真正的動機。”
馮保仔細思忖,覺得張居正的話有幾分道理,不免嘆道:“如果真是這樣,李太后的心機也就太深了。”
張居正笑道:“你侍候太后這麼多年,還不知道她作事的風格嗎?”
馮保一怔,心有不甘地說:“你我現在就去平臺見李太后,咱們先別作什麼結論,一切都見機行事。”
張居正不再說什麼,跟著馮保出了恭默室。
第二十一回 下罪己詔權臣代筆 讀廢帝詩聖上傷懷
馮保與張居正一前一後走進平臺的時候,剛剛翻了巳牌。李太后早在裡頭坐定了。此次會見約定的時間是辰時三刻,因馮保與張居正在文華殿恭默室談話多耽誤了一會兒,故來得遲了。張居正一見李太后先到,心裡頭頗為不安,忙施了覲見之禮,坐下言道:
“臣晚到,失禮了,請太后恕罪。”
李太后因要會見外臣,重新戴起了雙鳳翔龍冠,穿起了金絲繡織九龍四鳳十二樹大花的朱羅命服。一見張居正,她的內心升起一股異樣的感情。打從搬離乾清宮半年多來,她就再也沒見過張居正了。此番相見,除了“君臣”之義,還有某種難以言喻的男女私情在作怪。聽到張居正說話,李太后保養得極好的自皙臉龐沒來由地泛起淺淺的紅潮,她答道:
“先生國事繁忙,遲到一會兒不算什麼。”
“謝太后寬宏。”
“昨天夜裡,皇上在曲流館發生的事,想必馮公公都對你說了。”
李太后說著瞟了馮保一眼。馮保趕緊欠身回答:“啟稟太后,該對張先生講的,老奴都講了。”
李太后轉向張居正,開門見山問道:“張先生,你看這件事情,應該如何處置?”
張居正恭謹回答:“臣想聽聽太后的旨意。”
李太后眼圈兒一紅,傷心言道:“皇上如此胡鬧,有傷君王體面,咱想將他廢了,另立潞王。”
張居正立即接話:“恕臣下冒昧,太后此意不妥。”
“為何?”李太后眼波一閃。
張居正答:“皇上登極六年,虛心好學,勤勉政事,早已成了四海鹹服,萬民擁戴的少年天子。曲流館一事只是偶犯,而且主要責任也不在他。”
“你是說,是因為孫海、客用兩個內侍引誘皇上?”李太后主動猜問:
“是。”
“這是個理由,但往深處究實,卻也算不得理由。”李太后說著情緒激動起來,“咱在乾清宮陪了皇上六年,每時每刻都在教導他端正操守,做一個正人君子,他好像都聽進去了,也的確認真履行:為啥咱一離開乾清宮,他就變了?人叫不走,鬼叫飛跑!咱還健在,他就敢這樣,若長此下去無人管教,他豈不越發驕奢?”
說到此處,李太后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