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閒談中,張鯨說一直未曾吃過正宗的夫妻宴,頗以為憾,在場的柳如春便拍著胸脯說他來想辦法,一定讓門主兒了這一樁心願。張鯨當時並未當真,笑笑過去了,卻沒想到幾個月後,柳如春真的謀回這三件寶物。
“都是正宗的?”張鯨問。
“爺,這事兒哪能假呢?”柳如春扭著腰,女人氣十足地說,“山西驢子的挽手兒,看著就是不一樣,放在泔水裡浸泡了一天,它還硬得槍似的。”
一陣風吹來,柳如春身上散發出來的濃濃的薰衣香,嗆得張鯨打了一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問道:
“誰掌廚做的?”
“御膳房的馬三衛。當年隆慶皇帝爺,最喜歡吃他烹製的驢腸。小的將他請到咱衙門裡來做下這頓筵席。”
“馬三衛的手藝沒有話說,前些時他給恭妃娘娘做的撈糟蛋,還得了李老孃孃的誇獎。”
“爺賞個臉,先進咱衙門吃杯茶,然後再開宴。”
張鯨看看日頭,大約已入午時,眨眼兒就到了吃午膳的時間。雖然這頓“美味”是他盼望已久的,但他此時實在沒有心情。一想到李太后和馮保正坐在西暖閣與皇上談話,他的眼皮子就跳個不停。他正猶豫著怎麼辦,忽聽得背後咚咚咚響起腳步聲,回頭一看,見是另一位秉筆太監張宏手下的掌班杜光廷急匆匆跑來。一看到他,杜光廷就嚷道:
“張公公,可算找到你了。”
“你找我幹啥?”
“咱家老爺急著要找你。”杜光廷氣喘吁吁地說,“咱老爺一入僮房,你已經去了乾清宮,他怕你讀完折又去忙別的,便差小的守在乾清宮門口等你。小的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一泡尿憋不住了,才說尋個廁所方便一下,轉眼兒你就出來了,小的只好跟在屁股後頭追。”
“究竟是什麼事,這麼急?”
“小的哪知道呀,瞧咱老爺的臉色,倒不像是好事兒。”
張鯨一下子緊張起來,再也無心吃那夫妻宴了。遂對柳如春說道:“事不湊巧,飯是沒法吃了。”一句話道罷,已跟著杜光廷三步並著兩步朝司禮監值房跑去。
眼下,在司禮監掌印馮保下面,共有四個秉筆太監。按順序排列.第一是張宏,第二是張誠,第三才是他張鯨。若論及資歷,張鯨嘉靖二十六年入宮,選人內書房學習時,與孫隆最為友善.而那時的內書堂管事牌子便是張宏。因此,張鯨與孫隆都算是張宏門下的人,馮保得勢後,孫隆改投門庭,張鯨也跟著一起歸附。兩人俱從馮保那裡得到好處。即便這樣,老成持重的張宏也沒有生半點閒氣。當張鯨漸漸失寵於馮保又回來對他表示謙恭時.他連半句責怪的話都沒有。只是這張宏不喜沾惹是非,是宮裡頭有名的“好好先生”,每每見到張鯨揹著馮保搞些小伎倆,他總是好言相勸,提醒他不要引火燒身。
從內廷供用庫到司禮監衙門,半里路都不到。不一刻工夫,張鯨跟著杜光廷便走進張宏的值房。張宏在司禮監的地位,僅次於馮保,屬於“亞相”。從司禮監的大門進來後,先要經過一座長了十幾棵虯皮老松的院庭,再進入第二道門。入門以後,大院裡又套了東西兩座小院,東院是馮保的值房,西院是張宏的值房。這兩座小院互不相連,但後門都緊挨著碧波粼粼的護城河,河岸上榆柳成行,花畦分列,在警護森嚴密瓦重簷的紫禁城內,這裡卻能看到蝶舞蜂忙的田園風光,實為大內最好的居所。
張鯨進來時,張宏正坐在臨河的文卷房裡品茶。他今年快六十歲了,比張鯨大了十四歲。但他保養得極好,一頭青發找不到半莖銀絲。杜光廷將張鯨領進文卷房後便退了出去,一名本在文卷房中服務的小火者給張鯨沏了一杯茶後,也被張宏支開。看到張宏一臉峻肅,全不似平日隨和,本來就已有些緊張的張鯨,心裡更像揣了個兔子,急不可耐地問道:
“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
張宏看了看護城河上明麗的波光,悠悠地問:“棋盤街滇藥鋪那個叫呂興貴的老闆,與你是什麼關係?”
張鯨還在御馬監管事的時候,因每年要購買大量的獸藥,認識了不少開藥鋪的商人,呂興貴是其中之一。這呂興貴看中張鯨日後必有發達,便捨得在他身上花錢,因此兩人成了莫逆之交。張鯨不知張宏為何突然問起這個,遂答道:
“一般的熟人。”
張宏追問:“僅僅只是個熟人?不會吧。”
“爺聽到什麼啦?”
“前天夜裡,這個人被東廠秘密抓走了。”
“他不是去了雲南麼?”張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