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部分(3 / 4)

小說:父與子 作者:莫莫言

凡內奇笑著隨即坐下了。他的臉相很像兒子,只不過前額低而窄些,而嘴則較大。他不停地在動彈,一會兒彷彿腋袖太短了似的聳聳肩,一會兒眨眨眼,咳嗽一聲,動動手指頭。比較起來,他兒子反顯得懶洋洋的。

“‘說窮道苦’!”瓦西里·伊凡內奇又說,“你,葉夫根尼,別以為我在客人面前訴苦說我們住在窮鄉僻壤。恰恰相反,我持另外一種意見:對善於思考的人而言,是不存在窮鄉僻壤的,至少我會盡一切所能,不使自己頭腦生鏽,落後於時代。”

瓦西里·伊凡內奇從口袋裡掏出塊新的黃綢帕子,這是他去阿爾卡季房間之前臨時佩下的。他揮舞著這條黃手帕繼續說:

“且不說別的,例如,我把徭役制改成租賦制,忍痛割愛,把每年田地收入與農民對半平分。我認為這是我的職責,是目前情況下,最好的辦法,而其他地主連想都不敢想,更不用說實行了。在科學和教育方面我也如此。”

“是的,我見你這兒放著一八五三年的《健康之友》①,”巴扎羅夫從中插嘴。

“那是我的一個老友寄贈的,”瓦西里·伊凡內奇趕忙解釋。“我對顱相學②也略知一二,”他又道。這話主要是說給阿爾卡季聽,說的時候指著書櫥上的石膏頭顱骨分格模型。“我對申泰因③,拉傑馬赫④也頗熟悉。”

“××省內還有信拉傑馬赫的?”巴扎羅夫問。

瓦西里·伊凡內奇乾咳了一聲。

“在省裡……諸位當然見多識廣,我們這等人哪能趕得上你們!你們是來替代我們老朽之輩的。從前我們嘲笑過體液說的門徒霍夫曼⑤,持活力論觀點的布朗④之流,可他們也曾著實顯赫了一陣子。你們崇敬替代了拉傑馬赫的人,但,也許二十年後你們崇尚的人又將成為笑柄。”

①《健康之友》是一八三三——一八六九年在彼得堡出版的一份醫界報紙。

②顱相學,一種偽科學,認為人的心理取決於頭顱骨的外形。

③④⑤均為德國醫生。

④英國醫生。

“可以告慰你的是,我們嘲笑醫學這門學科,我們對誰也不崇拜,”巴扎羅夫說。

“怎麼回事?你不是想成為一名醫生嗎?”

“想,但與此無礙。”

瓦西里·伊凡內奇用他的中指撥了撥菸斗裡未燃盡的菸絲。

“可能如此,我無意爭辯。我算什麼?一個退伍的軍醫,伏拉託①,眼下從事農業。我曾在令祖父的聯隊裡服務,”他又轉向阿爾卡季,“是的,是的,我一輩子所見,真不算少,哪個階層、哪樣的人沒見過!我,即現在站在您面前的這個人,也曾為維特更斯泰因伯爵和茹科夫斯基按過脈。您知道,在南方的部隊裡,一八一四那年(此時瓦西里·伊凡內奇一抿嘴)個個人我都瞭若指掌,但我置身事外,只管我自己的那一份兒——外科柳葉刀,其他不問。令祖父是位非常值得尊敬的真正軍人。”

“你是說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大老粗,”巴扎羅夫插話。

“唉,葉夫根尼,你怎這般說話!千萬別……當然,基爾薩諾夫將軍不屬於……”

“得了,我們別提他,”巴扎羅夫制止道,“我進村時見到你的白樺林了,棵棵長得那麼逗人喜愛。”

瓦西里·伊凡內奇聽了樂道:

“你再去看看我的花園!哪株樹不是我親手栽的。家果、野果、藥草都有。年輕的先生們,雖說你們才高藝深,老頭兒帕拉採利西的立論還是駁不倒的:inherbis,verbisetlaTpidibus②……我已經不再行醫了,但一週有那麼兩次,要接待求治的人,畢竟不能把病人拒之門外!我這地方缺醫少藥。鄰近一個少校,你們能想到嗎?他也居然給人治病。我問:有沒有學過醫?他說:沒有,從來沒學過,我主要出於行善之心……哈哈,出於行善之心!醫道一竅不通也去治病!哈哈!哈哈!”

①法語(voilatout))音讀,意思是:僅此而已。

②拉丁語:草藥,言語安慰和礦泉水。

“費季卡,給我裝筒煙!”巴扎羅夫厲聲命令。

“還有一位所謂醫生被請去看病,”瓦西里·伊凡內奇用沒奈何的口氣說,“但病人已經adpatres①了,下人對那醫生說:”現在不用啦!‘醫生沒料到,很難為情,便問:“你家老爺臨終打嗝了嗎?’‘打了的。’‘打了很多嗎?’‘很多。’‘哦,那就好。’於是回去了。哈哈哈!”

①拉丁語:見他祖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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