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破衣服穿了,怒目圓睜,發出一種奇怪的叫聲。一張白淨的圓臉卻很是妖媚動人。
狄公心知此人便是黃鶯兒了。見她驚惶失措,便慢慢站定,從衣袖取出大紅名帖,輕輕放在桌上,指著名帖上的大紅官印,又指指自己心口,笑吟吟地望著黃鶯兒。
黃鶯兒稍稍釋疑,走近木桌向那名帖上一望,心中明白,但仍張大著一對美麗的大眼睛惶恐地望著狄公。——狄公知道這回她是害怕官府來緝拿她了。
為了松馳黃鶯兒的驚恐和疑慮,他故意隨手將灶頭下的小竹凳拉到桌邊坐下,又掂起桌上的茶壺搖了搖,湊上嘴唇,“咕冬咕冬”地嚥了幾口隔夜的餿茶水。
黃鶯兒見狀,心略略鎮定。用手去嘴裡蘸了唾水在桌上歪歪斜斜寫了六個字:“三郎並未殺人。”
狄公一看,心中大喜。知黃鶯兒雖啞,卻能寫字,並不瘋傻痴呆。便轉手去冷灶上摸出一塊黑炭也在桌上寫道:“殺人者何人?”
黃鶯兒點頭,又蘸唾水寫道:“黑妖。”她怕狄公不懂,又扭扭歪歪寫下一行字:“黑妖殺雨師。”
狄公驚異,失口問:“雨師?”——自覺好笑,便拿起那塊黑炭又寫:“汝見黑妖耶。”
黃鶯兒搖頭,撩了撩傾倒下來遮了臉面的一頭亂髮,用手拍了拍“黑”字,又搖了搖頭。
狄公嘆了口氣,又寫:“識鍾先生否?”
她困惑地搖頭,手指“鍾”字,雙眉緊蹩。狄公用手擦去“鍾先生”三字,改寫了“彼老翁”。
她臉上閃過鄙夷的神色,用唾水將“彼老翁”三字畫了個圈,寫道:“滿身是血,化變為人。”又寫:“雨師贈我金銀”……“雨師”、“雨師”禁不住淚如雨下,嗚嗚抽噎。
狄公明白這登州臨海一帶,百姓多信鬼神,巫風盛行,謠祀繁多。這黃鶯兒信“雨師”,不足為怪。或是她少女夢中曾與“雨師”相會,故有此言。但她怎麼說:“雨師贈我金銀”呢?莫非“雨師”原是人裝扮的?——她不是寫過“化變為人”嗎?
他拈起黑炭又寫:“雨師模樣如何?”
黃鶯兒見問,兩眼閃出晶亮的光,兩片櫻唇禁不住咧開甜甜一笑,寫道:“俊。”
狄公寫:“其身如何?”
“高”
“性如何?”
“止善。”
她搶過狄公手中黑炭在“俊”、“高”、“止善”三個詞上分別畫了圈,然後扔掉黑炭,禁不住咯咯大笑起來。
狄公雖還三分懵懂,約略也猜出其中大概。又從地上揀起黑炭,寫:“雨師何時來此?”
她半嗔半喜,望著狄公問話,看了半日。忽抿嘴一笑。也用黑炭寫道:“夜雨時,——雨師隨雨而來。”
突然她用手捂著臉面,嗚咽起來。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望著樵樓外那一片水晶晶的沼澤地呆呆出神。
狄公又用黑炭在桌上畫了一隻鴨子,寫了個“飢”字。
黃鶯兒會意,走去那灶頭下摸出一柄牛耳尖刀,又從灶上一個竹籃裡倒出一堆米糕和魚頭腸雜。她熟練地拈起那牛耳尖刀,開始在灶頭上切剁起來。
狄公望著那柄尖刀愣了半晌,又見黃鶯兒把切剁好的鴨食擄進那口鐵鍋,扭著細腰向狄公微微一笑,表示歉意,便踏著搖搖晃晃的樓梯“吱嘎吱嘎”下了樓去。
狄公這時才發現房門口甚是清潔,不像其他地方滿是塵土。汙灰、黴斑、蛛網。他頓時明白那是鍾慕期被殺害的地方——屍身曾經躺過。可惜已被張校尉手下計程車兵沖洗清掃了。
雨停了。窗外沼澤地還遊蕩著一層薄霧,遙遠處已升起了美麗的雲彩。狄公下譙樓梯,看看黃鶯兒餵鴨子。突然,他想到了什麼,便急步上前解了坐騎的韁繩,翻身上鞍,揚起長鞭狠抽了一下。那坐騎踢了踢後蹄,飛也似地馳離了樵樓,狄公回身與驚呆了的黃鶯兒揮手示別。
狄公馳進北門。正遇上當值巡官,便命巡官帶他去“鍾記質庫”。“鍾記質庫”就在北門裡,不一晌便到了。巡官道:“老爺,鍾掌框的鋪子臨街,但他的住宅卻在後面的小巷內。”說著他指了指小巷裡一幢高大的雕磚門樓。
狄公吩咐巡官自回北門去值巡。他踱進小巷到那雕磚門樓下望了一望,便抬手用鞭柄去黑漆大門上敲了幾下。
一個衣冠齊整的經紀人出來開了門,問道:“貴相公,有何物典質?鋪子在巷口,我這裡正要過去,你隨我來吧。”
“先生莫非就是林二掌櫃?下官狄仁傑特來宅上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