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為他這個牙人的一筆款貸致生爭執。今日卻看他是如何為劉飛波作證的。
萬一帆證言道:“兩年前江文璋髮妻亡故,沒出月便徑自來宅下找小人,道是欲娶我女兒三官為續絃。小人一聽冒火三丈,天下恁的有如此鮮廉寡恥、老不正經的,竟還是個教聖賢書的,孔老夫子頭上澆糞哩。連個媒妁之言都不設,小人自然一口回絕。
“江文璋碰了壁後,居然懷恨於心,惡意中傷小人。幾次低毀小人與別家商號的生意,汙讀小人名聲。故當小人聽說劉先生要嫁女江家時,便將此段情節告知了劉先生,勸他三思。”
萬一帆語未落音,江文津已氣得鬚髮直豎,失口叫道:“狄老爺休聽他一派胡言!竟青天白日大堂上血口汙人。那年老朽髮妻棄世心裡正悲痛不堪,家裡一團亂麻。他自個找上門來,花言巧語要將他女兒許與犬子。老朽素知他人品卑下,行為苟且。如此唐突之舉,必有緣故。不管他葫蘆裡裝的甚藥,當時便婉言謝絕。”
狄公惱怒,萬、江兩人必有一個是當面扯謊,這近戲弄。為此藐視官衙,一旦問破,定不輕饒。此時暫且含忍,選問王玉珏取證。
王玉珏稱,劉飛波所敘大抵屬實,故他願為劉飛波出面見證。但江文璋垂涎月娥一節,似系猜測,恐無實據,他不敢貿然作證。再者,洞房花燭夜的究竟,一時也判斷不清。
孔掌櫃則證言江文璋一向循禮守仁,人格端正,操行純潔,決無苟且之念。——月娥品行也無失檢之處。劉飛波所言純系無稽之談,不可輕信。洞房之事雖形跡蹊蹺,必不至是劫兇殺人,望老爺迅即查明,替江文璋開脫。
狄公首肯,又傳命華大夫到公堂。
須臾華大夫傳到。狄公問了當時斷診驗屍本末,囑與衙門仵作質對。又斥其催屍主私殮,於律法有違。本應重罰,只是所驗無誤,又是炎夏,故從寬處斷,該罰白銀十兩充公庫,嚴禁後來。
衙門仵作稱:“月娥小姐死例實屬罕見,然名家醫案確有記載。只是昏寐不醒者居多,一旦命象險弱,差近死亡。失血過量,偶有不救者。”
狄公一拍驚堂木:“本縣原擬鞫審昨夜花艇謀害舞姬杏花一案,不料有民事訴訟至署,竟也是人命關天官司,且較早一日發事,論理先行斷治。——本縣受理隨即赴案發現場勘察。”
第六章
退堂後狄公踱步轉入內衙,飲了一盅茶。吩咐馬榮差遣番役先去石佛寺佈置禁戒,他自己則去江文璋宅院看了現場即赴石佛寺開棺驗屍。
狄公對洪參軍道:“這案子看來並不簡單。劉飛波倘若真信萬一帆的話,必不肯答允這頭親事。昨夜酒席上我見他城府甚深,腹中似可撐得船去。如何一夜之間竟變得如此悽悽惶惶、累累如喪家之犬。再看江文璋嘴上固然這般訴說,舉止神態仍不失泰然。少間我們去江宅時還須留意看覷則個。”
狄公、洪亮分坐兩頂竹簾小涼轎,只帶了四名番役來到江文璋宅院。
江宅滿院喜慶燈綵未撤,隨處披紅掛綠。但闔府的人個個失魂落魄一般,好似白日的耗子,見了官府來人都依壁躲路而行,不敢高聲言語。
江文璋迎狄公先進內廳敘坐,小童敬茶。狄公見廳內擺設典雅,中堂一幅《暮春行樂圖》,寫的是孔子率門徒浴乎沂、風乎舞雩的情景。兩邊各四個暗紅櫃廚,並不封鎖,內裡盡是書帙。心裡油然生起一種親近之感。
(雩:讀‘魚’古代為求雨而舉行的祭祀。——華生工作室注)
“江先生昔時講學庠序,闡發聖道,本是孔門夙儒的正事,如何卻要辭了?我見江先生身子硬朗,似無病疾。”——狄公這時忽的對江文璋發生了興味。
江文璋嘆了口氣道:“狄縣令有所未知。老朽這一輩子讀的只是六經,到老來方知鄭、馬傳疏很覺可疑。且孔子時本無六經之稱,六經之名始於莊周,經解之說始於戴聖,一個異端,一個贓吏,豈可信從?偏偏縣學只許規範鄭、馬,不能半點差池,老朽心中便不樂。一日講授《春秋》,我道《春秋》本魯國之史,未有孔子,先有《春秋》,孔子作《春秋》,一不可信。《春秋》作而亂臣賊子懼,益不可信。《左氏傳》載桓公、隱去被弒,而《春秋》只書‘薨’之一字,滅匿臣之跡,隱二公之冤,如此史筆,差董狐萬萬,亂臣賊子豈能生俱?——哈哈。
(弒:讀‘士’,古代統治階級稱子殺父、臣殺君為“弒”。
薨:讀‘轟’,古代稱諸侯之死。後世有封爵的大官之死也稱薨。——華生工作室注)
“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