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好容易在香港安定下來,為什麼又要去冒險?一個被懸賞捉拿的人,越界到中國去,豈不是自投羅網嗎?”
易君恕不禁打了個冷戰,沉默了。林若翰說的這些,他心裡都明白,也曾經反覆思量,卻遏止不住對鄧伯雄的思念。他向阿寬和阿惠打聽了去新安錦田的路程,一天之內便可以打個來回,就更加想去了。現在經林若翰這一說,自己也覺得過於冒險,一顆躍躍欲試的心又沉下去了。
“易先生,你在香港是完全自由的,可是,跨過邊界就會有危險!”林若翰言猶未盡,又強調說,“你是我的朋友,是我請來的客人,我要對你的安全負責!”
“是,翰翁,您說得對,”易君恕說,“那麼,我能不能寫封信去,請他到府上來一見?”
“嗯?”林若翰微微一愣,沒想到他竟然又提出新的花樣!英國人的住宅被視為不可侵犯的“私人城堡”,未經預約的不速之客絕對不受歡迎,像易君恕這樣住在林若翰家裡,已屬十分少見,更不要說在此寄居的客人又邀請客人到主人家來聚會,這在英國人看來是不可思議的。但林若翰不會以這種理由拒絕易君恕,英國人認為天經地義的理由,在中國人看來也是不可思議。林若翰另有充分的理由阻止易君恕的這種不適當的念頭,他說,“易先生,那樣做,對你的朋友有什麼好處?要知道,廣東是康、梁的老家,所以對‘康黨’的搜捕最為嚴厲,康、梁的家都被查抄,連族人、親戚、朋友、鄰居都受到牽連,全鄉的人紛紛奔走避難!你難道不怕牽連自己的朋友嗎?”
“啊……”易君恕徹底被說服了。自已被朝廷視為洪水猛獸,全國追殺,又怎麼忍心把鄧伯雄再牽連進來呢?唉,罷了,罷了,想不到如今和伯雄近在咫尺也不能一見了!
“易先生,我知道,你在香港也沒有什麼人可以交往,非常孤獨,對於一位文人、學者來說,這是很痛苦的。”林若翰深表理解地望著他,遲疑了一下,又說,“我想……安排一些你有興趣的事情做做,也許可以為你排遣寂寞……”
“翰翁,什麼事?”
“易先生可不可以教我的女兒學習漢語?”
啊?易君恕大為意外!他不禁朝坐在對面的倚闌看了一眼,這位高傲的小姐,在碼頭上第一次見面就使他尷尬,來到翰園之後,易君恕又更多地領略了她的任性和虛榮,這些天來總是小心翼翼地和她保持著相當距離,以避免發生衝突,而現在翰翁竟然要他教她讀書,這……這怎麼行?
“Dad!”倚闌也吃驚地叫起來,“你真是想得出來,要我學漢文?不,漢文太難了,我對那些方塊字一向很頭疼!”她皺著眉頭,兩手捂著太陽穴,一副痛苦的樣子。
易君恕聽得刺耳,但心裡也得到了解脫,既然這個“學生”不願意學,他就可以免受折磨了。
“嗯?漢文這麼可怕嗎?”林若翰望著女兒,笑道,“看你這個樣子,倒讓我想起一件有趣的事:在牛津大學,希臘文是必修課,而又一向被認為是最難學的。二百多年前,牛津王后學院有個學生,他在山上趕路,受到了野豬的襲擊,那野豬巨嘴獠牙,異常兇猛,學生哪裡是他的對手?絕望之際,他突然急中生智,把手裡的一本亞里斯多德的作品塞進野豬的嘴裡,大喊著:”這是希臘文!‘那野豬嚼了嚼,受不了希臘文的折磨,’撲通‘倒下,死了!“
倚闌聽得哈哈大笑:“真好玩啊,希臘文有這麼大的威力!”
“這個故事是牛津人編造的,以此說明學習希臘文之難,”林若翰說,“但是,偉大的荷馬、歐里庇德斯、柏拉圖、亞里斯多德……他們都是以希臘文的著作名垂千古,為全世界的學者所景仰,並且不畏艱難,刻苦攻讀那古奧的文字!而對西方人來說,學習漢文比希臘文還要難,對此,我是深有體會的!”
“啊?”倚闌不料父親繞了個彎子,又回到了漢文上,便收斂了笑容,“那你為什麼還要我學漢文?”
“你已經在皇仁書院接受了很好的英文教育,而漢文還是一片空白,這對你來說,是一個很大的缺憾,尤其在香港這個與中國毗連的地方,漢文的用處是非常廣泛的。多掌握一種語言文字,遠勝於多了一筆財富。我希望你不但英文好,漢文也要學好,那麼,你將成為香港最出色的女性!”
“噢……”倚闌忽閃著眼睛,琢磨著父親的話。這位在翰園嬌生慣養的小姐聽不得批評,卻也同樣禁不住鼓勵,少女的好勝心被煽動起來,“易先生,你說我能學好嗎?”
易君恕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她才好。想了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