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耐心地等到了這最後的時刻,才說,“前天,臣等與竇納樂談判定稿之後,將稿本繕寫了兩份,一份進呈皇上,一份進呈皇太后。”
“噢?”光緒皇帝沒有想到李鴻章早已作了兩手準備,吃驚地看著他,“皇太后可有批覆?”
“啟奏皇上,昨天,頤和國傳過話來……”
“說什麼?”光緒皇帝屏住呼吸,急切地等待著那個彷彿從天庭傳來的聲音。
“皇太后說,”李鴻章緩慢而清晰地回答,“我已然歸政,讓皇上快點兒打發了洋人算了!”
就這麼一句話,遣詞用字,連語氣都絕對是皇太后風格,李鴻章複述得十分傳神。這句話,從頤和園飄到總理衙門,再從總理衙門飄到紫禁城,只能用耳朵聆聽,並沒有白紙黑字可供查詢,卻至高無上,難以違抗。前半句稱自己“已然歸政”,後半句卻又在向皇上下命令,“讓皇上快點兒打發了洋人算了!”至於怎麼“打發”,又沒有說,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必須照辦,又抓不住把柄,光緒皇帝在萬不得已的最後一步試圖請老佛爺定奪,以擺脫自己的失土責任,而人家早已把這條路在前頭堵死,他被皇太后和李鴻章給耍了,薑還是老的辣!
光緒皇帝無可奈何地伸出手去,拈起身旁几案上的硃筆,低低地說了聲:“拿來……”
“嗻!”李鴻章撐著虛弱的老骨頭,從地上爬起來,把手裡的《專條》和地圖又重新呈上。
光緒皇帝遲疑地望望翁同龢。
翁同龢避開他的目光,垂下頭去,發出一聲沉悶的嘆息。
“列祖列宗,皇天后土!”光緒皇帝執筆在手,仰天長嘆,“當年,道光爺在遺詔中說:”深以棄香港為恥‘,至今,朕未能雪此國恥,收復香港,竟然又親手租讓國土,罪莫大焉,朕愧對列祖列宗,愧對天下黎民啊!“
“皇上,皇上……”侍立在一旁的翁同龢望著痛苦已極的皇上,也不禁潸然淚下。
“我大清國已到了生死關頭,如不厲行變法,救亡圖存,恐怕就要像康有為所說:”不忍見煤山前事‘,’求為長安布衣而不可得‘!翁師傅,你快些起草《明定國是詔》,朕不能再等了!“
“遵旨!”翁同龢泣涕拜道,“皇上放心,臣儘快草就此詔,呈送御覽,擇吉頒令天下!”
“皇上,”跪在御案前的李鴻章還在眼巴巴地望著光緒皇帝,焦急地等待硃批,“這《專條》……”
光緒皇帝默然不語,那雙深褐色的眸子失神地望著養心殿的紅柱雕欄、金碧藻井。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他垂下頭來,久久地注視案上的那份《展拓香港界址專條》,手中的硃筆彷彿有千鈞重量,只要這一筆落下去,新安縣境大片土地就被割裂了。
兩行清淚順著他那白皙光潔的臉頰緩緩流下來,流入薄薄的嘴唇,那淚水成威的,澀澀的。
握筆的手在戰慄,筆鋒蘸滿硃砂,殷紅如血。
硃筆終於落了下去,在白紙上留下四個字:“依議,欽此。”
三天之後,6月9日,夏曆四月二十一日,中、英《展拓香港界址專條》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正式簽字生效。代表中方簽字的是“大清國太子太傅文華殿大學士一等肅毅伯李”即李鴻章,和“經筵講官禮部尚書許”即許應騤;代表英國簽字的是“大英國欽差駐紮中華便宜行事大臣竇”即竇納樂。
每日出版的黃皮《京報》隨即刊佈了《專條》全文和皇帝的硃批。
報國寺前的小院裡,易君恕手捧《京報》,不禁失聲痛哭,為他的摯友鄧伯雄,為那片失去的國土,也為那位不幸的皇帝。
第三章 書生論政
戊戌年因為多了一個閏三月,陰曆和陽曆的差距就拉大了,到了五月中旬,已經進入陽曆7月。北京城炎熱而沉悶,飽脹的空氣彷彿浸透了油,一點火星就可以燃起沖天烈焰。
午後熾烈的陽光把菜市口“丁”字街照得白花花一片,鶴年堂門前的國槐樹枝幹低垂,葉子都曬蔫了。藥鋪廊簷下面新添了一口大缸,盛滿清熱解暑的酸梅湯,任客飲用,不取分文。這是鶴年堂掌櫃的一項醫德,也是招徠主顧的一件法寶。“要吃丸散膏丹,請到同仁堂;要吃湯劑飲片,請到鶴年堂。”買賣的信譽一半是自己創出來的,一半是主顧捧出來的,主顧是生意人的衣食父母。鶴年堂的東家深諳此道,所以對主顧格外恭敬,即使不買藥的人路過門口,也請你白喝酸梅湯。喝的是鶴年堂的字號,揚的是鶴年堂的名聲。
這就擠了栓子的生意。栓子賣的都是節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