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有他們才知道。”奧西普吐了一句,在板床上躺倒。
“要是寫來反對後母的,那就完全沒有意思了,後母並不會因此變得好些,”石匠固執
地說。“反對彼得嗎,也沒有用處。所謂因果報應就是了。殺了人就要充軍到西伯利亞去,
再沒有別的。為這種犯罪寫書是多餘的,好象完全是多餘的吧?”
奧西普不作聲,於是石匠補充說:
“他們沒有什麼可做,就這樣談論別人的事情,跟女人晚間聚會閒扯一樣。好,再見,
該睡了……”他在開著的門口顯出的一塊藍色的方形中站了一會兒,又問:“奧西普,你覺
得怎樣?”
“唔?”木匠含糊地應了一聲。
“好,好,睡覺吧……”
希什林在他坐的地方側身躺倒,福馬同我一起睡在壓軟了的乾草上。郊外的村子很寂
靜,遠遠地聽見火車頭的聲音,鐵輪的轟隆聲,緩衝機的軋軋音。工房裡發出各種不同的鼾
聲。我覺得不自在——想等他們講出一點什麼,可是一點也沒有……忽然,奧西普輕輕地發
出清楚的聲音:“嗨,孩子們,這些話你們不能當真。你們年紀還輕,活的日子還長著哩,
你們要積聚自己的智慧。自己的智慧,比別人的多一倍用處,福馬,睡著了嗎?”
“沒有,”福馬高興地應了一聲。
“好啦,你們兩個,都識字,讀書是好的,但什麼也不要相信。他們什麼都可以寫書,
這種事情,是握在他們手裡的。”
他從板床上伸下兩腿,兩手靠在板床沿上,向我們俯著身子繼續說:“書,應當怎樣去
瞭解呢?它是專門揭發別人的隱事的。
這就是書。它說:請看吧,人是怎樣的,木匠或者別的什麼人,是怎樣的,可是它把貴
族寫成了另一種人。書不是胡亂寫的,它一定為某些人說話……”福馬沉著地說:“彼得殺
死工頭是對的。”
“唔,這不行,殺人總是不對的。我知道,你不喜歡格里戈裡。可是你得打消這個念
頭。我們大家都不是有錢人,我今天是主人,明天又給人家當夥計……”“我不是說你,奧
西普伯伯。”
“這反正是一樣的……”
“你是公正的。”
“等一下,我告訴你,寫那本書的目的,”奧西普打斷福馬帶怒的話。“這目的是很狡
猾的。你瞧,這裡說到沒有平民的貴族和沒有貴族的平民。現在你看:對貴族固然不利,對
平民也未見得好。結果就這樣:貴族衰敗了,發傻了。平民呢,得意了,酗酒,害病,受委
屈。書裡說什麼,給貴族當奴隸要好些;貴族庇護平民,平民幫扶貴族,大家有飯吃,一切
都平安無事了……這話本來不錯,我也決不爭辯。跟著貴族到底過得安靜些。平民窮苦,對
貴族沒有好處,平民有錢,而且不聰明,對貴族就很好,這就是對他有利的。我很明白這
個,要知道我自己在貴族底下呆了快四十年,我親身嘗過不少苦。”
我想起自殺了的馬車伕彼得,關於貴族也說過同樣的話,感到奧西普的思想同那惡老頭
子的完全一致,心裡覺得很不愉快。
奧西普一隻手摸了一下我的腳,又說:
“我們應該瞭解書本和其他文章。無論誰,都不會白乾什麼事的。看起來好象是胡幹,
這是外表。書也不是白寫出來的,它是要攪昏人家頭腦的。一切事,都要靠智慧去做,沒有
智慧,既不能用斧子砍東西,也不能打一雙草鞋……”他談了很久,躺下,忽然又跳起來,
在暗夜的靜寂中,輕輕地說出他的警句:“人家說貴族和平民是對立的兩方,這是不對的。
我們是貴族的一部分,只是在最下層。當然,貴族靠唸書長見識,我靠碰壁長見識,貴族的
屁股白一點,這便是全部的差別。不,年輕人,按照新方式生活的時代到來了。把書本丟開
吧。讓大家問問自己:我是誰?是人。那麼,他是誰?他也是人。那麼現在該怎樣呢:上帝
並不多要他七個盧布,對嗎?不呀,租稅方面我們在上帝面前是平等的……”終於天快亮
了,黎明掩沒了所有的星星,奧西普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