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瞧,我多麼能說呀。今晚上我說的話是從
來沒有想過的。孩子們,你們不要相信我的話。我是因為睡不著,隨便胡說的。躺著躺著就
會想出些什麼來消遣:‘從前有一隻烏鴉,從田裡飛到山中,從這個地埂飛到那個地埂,過
完了自己的壽命,上帝的命令下來,烏鴉就死了,乾硬了。’這是什麼意思?什麼意思也沒
有……好,我們睡吧,很快就該起床了……”
十八
跟當時的司爐雅科夫一樣,現在奧西普的形象在我腦子裡變得高大了,遮住了一切的
人。他有些地方跟司爐非常相象,但同時又使我聯想起外祖父、鑑定家彼得·瓦西里耶夫、
廚師斯穆雷。他一方面使我想起了所有深留在記憶中的人們,另一方面又在我的記憶裡,留
下自己深刻的影子,好象銅綠鏽在鋼鐘上。可以看出,他有兩種思想的系統:白天在人們中
勞動的時候,他的思想清楚、平凡、事務式的,比較容易瞭解;休息的時候,傍晚帶我到街
上去訪問他那開煎餅店的女朋友的時候,晚上睡不著的時候,他所表現的思想就完全不同
了。在夜間,他有一種特別的思想,好象路燈的火光一樣有許多方面。這些思想很好地發著
光,可是不知道哪方面是它的真面貌,而且也弄不清這些思想的哪一方面是接近奧西普,是
對他最寶貴的。
他好象比我以前見過的一切人都要聰明得多。我用環行在司爐雅科夫周圍的那種心情來
往在他的身邊——我想看透這個人,瞭解這個人,可是他閃動著,躲避著,總是難於捉摸。
真實的他躲藏在什麼地方呢?在他身上,哪一點是可以相信的呢?
我記得起對我這樣說過:
“你找找看:真正的我藏在什麼地方?好,你找吧。”
我的自尊心受傷害了。而且他傷害了我的比自尊心更高的東西。弄明白這個老頭兒,對
我說來是萬分必要的。
他雖然難於捉摸,但很堅定,好象即使他再活一百年,也依然是這樣一個人,在不堅貞
得出奇的人們中間,也能堅定地守住自己。鑑定家的堅定也使我得到這樣的印象,但那是使
人很難受的,而奧西普的堅定不同,他使人愉快。
人們的動搖性,強烈地映在我的眼裡,他們象變戲法一樣,從這個姿勢變成那個姿勢,
對於這些打擊著我的無法解釋的跳躍,我已經不再驚異了,這種跳躍,使我對於人們的熱切
的興趣慢慢地消失了,攪亂了我對他們的愛。
七月初的一天,在我們工地上,飛快地來了一輛破馬車。
車伕臺上,一個喝醉酒的滿臉鬍子的漢子,陰沉地坐在那裡打飽噎。他沒戴帽子,嘴唇
被打破了。馬車裡面,喝醉的格里戈裡·希什林攤腳攤手地躺著,他的身邊一個肥胖的紅臉
女人,挽住了他的胳臂。這女人戴一頂綴著紅帶子和玻璃櫻桃的草帽,一隻手張一頂洋傘,
赤腳穿著橡皮套鞋。她把洋傘揮舞著,亂顫著身體,大聲地笑嚷:“真見鬼。市場沒有開
幕,還休息著,可是他們帶了我來。
……”
格里戈裡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