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
“這……喜歡哪一點?”
“同他們在一起有趣味。”
“也許……”
但有一次他說:
“實在說來,這裡的主人們都很無聊,無聊……”想起我的母親在什麼時候和怎樣講過
這話時,我不由自主地離開他遠一點,他笑著問:“你不這樣想嗎?”
“這樣。”
“得啦……我看得出來呀。”
“到底主人還使我喜歡……”
“對,他也許是個好人……不過有點可笑。”
我想同他談談書,但他顯然不喜歡書,常常勸告我:“不要被書迷住了,書中一切都是
大大粉飾過了的,歪曲過了的。寫書的人,大半跟這裡的主人一樣,是一種小人物。”
我覺得這種斷定是大膽的,因而使我對他懷起好感來。
有一次他問我:
“您讀過岡察洛夫的書沒有?”
“讀過一本《戰船巴拉達號》。”
“那本《巴拉達號》很沒意思,但大體上說來,岡察洛夫是俄國最聰明的作家。我勸您
讀讀他的長篇小說《奧勃洛摩夫》。這是他作品中一本最真實、最大膽的,一般說來,在俄
國文學中,這是一本最好的書……”關於狄更斯,他說:“請您相信,這是胡扯……《新時
代》報副刊上連載的《聖安東尼的誘惑》,是很有趣的作品——您可以讀一讀。您似乎喜歡
宗教和關於宗教的一切,這《誘惑》對您有用處……”他拿來一疊副刊。我就讀福樓拜的傑
作。這部作品使我聯想到聖賢傳中許多片段和鑑定家對我講的故事中的某些地方。我對它也
沒有特別深刻的印象,不過跟同時連載的《馴獸者烏皮里奧·法馬利回憶錄》比起來要有味
得多。
我把這意思老實對後父說了,他淡然地說:“你讀這種書還太早。不過你不要忘掉這本
書呀……”有時他和我同坐很久,他一句話也不說,咳嗽著,不斷地吐著煙霧。他的漂亮的
眼裡燃著驚人的火。我悄悄凝視著他,使我忘記了這個正在如此忠誠、簡單、毫無怨尤地死
亡著的人,從前曾經親近過我的母親,侮辱過她。我聽說他現在同一個女裁縫同居,想到
她,覺得迷惘而且哀憐。她抱著這麼長大的骷髏,同這麼發著臭爛氣味的嘴巴親嘴,為什麼
不厭惡呢?同“好事情”一樣,這位後父也常常無意洩漏出一些真心話來:“我愛獵狗,獵
狗很傻,我卻挺愛,它們挺美。美的女人也往往挺傻的……”我不無驕傲地想:“你哪會知
道,女人當中還有瑪爾戈王后呀。”
“一切人在一個屋子裡一起呆久了,臉也會變成一個樣。”
一次他說了這句話,我把它抄在本子裡了。
我期望這種警句,好象期望禮物。在這屋子裡,每個人都說著枯燥無味的已僵化成陳腐
濫調的話。我一聽到不平凡的話,耳朵就覺得舒服。
後父從不對我說到母親,連她的名字也不提起,這一點我很喜歡,而且對他起了一種雖
不能說是尊敬,但也近乎尊敬的感情。
有一次,我問他關於上帝的事情,我已經不記得問的是什麼了,他向我瞥了一眼,很平
靜地說:“不知道,我是不相信上帝的。”
我記起了西塔諾夫,把他的事告訴了他。後父注意聽著,還是那麼平靜地說:“他會論
斷,可是論斷的人總還是有信仰的……我——就是不信。”
“難道這可能嗎?”
“為什麼不可能?你瞧我就不信……”
他快要死了——在我的眼裡,只覺到這一點。我並不會可憐他,但是對於一個垂死的
人,對於死的秘密,我第一次感到尖銳的純真的興趣。
一個人坐在這裡,他的膝頭觸著我,他在發燒,在想。他深信地把人們按自己的看法分
成類。他說著一切,好象有權審判和判決一般。在他身上,有一種我所需要的東西,或是暗
示著我所不需要的東西。他是無比複雜的人,有著無窮的思想。不管我怎樣對待他,他永是
我身上的一部分,在我的身上什麼地方生活著。我想到他,他的靈魂的影子就映在我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