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到明天,他會完全消失,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切藏在他腦中心中的,我覺得,我能從他
的美麗的眼睛裡看到的東西,都會一概消失。等他一死,把我和世界連繫著的一條活的線索
就會斷了,剩下的就只有回憶。然而這回憶完全留在我的心中,永遠是侷限在我心中,永遠
不變;而活的變化著的,是會消逝的……但這是思想。在思想後面,又有一種產生思想、培
育思想、說不出的東西,公然強迫人去研究各種生活現象,要求對每一個現象,回答——為
什麼?
“你知道,不久我會躺倒的,”有一個雨天,後父說。“我衰弱得要命,什麼事也不想
做……”第二天,晚上喝茶的時候,他很用心地拭去桌上膝上的麵包渣子,從自己身上拭去
一種眼睛瞧不見的東西。老主婦懷疑地瞧著他,偷偷對媳婦說:“你瞧,他在自己身上抓抓
拭拭,弄得多幹淨……”過了兩天,他不來上工了。老主婦拿一個很大的白信封給我說:
“這是昨天中午一個女人送來的,我忘記了交給你。很可愛的女人,她有什麼事來找你,這
我就不知道了,真的。”
信封中一張醫院用箋,寫著挺大的字:
請抽暇來看我。在馬丁諾夫醫院。葉·馬。
第二天早上,我坐在醫院病房後父的病床邊上。他的身體比床長,兩隻胡亂套著灰襪子
的腳擱在床欄外,一對美麗的眼睛模糊地望望黃牆頭,落在我的臉上,又落在一位坐在床頭
凳子上的女子的小手上,她兩手擱在他枕頭上。後父張開嘴,半邊臉在她手上挨擦著。女子
穿著一件素淨的深色連衣裙,胖胖的蛋圓形的臉上掛著淚水,溼潤的碧眼一動不動凝視著後
父的臉、瘦削的骨骼、尖而大的鼻子、發黑的嘴唇。
“應該去叫個神父來,”她低聲說。“可是他不答應……什麼也不懂得……”她從枕上
收回兩手,放在胸口,好象在做禱告。
後父甦醒過來了一會兒,望著天花板,好象想起什麼,嚴肅地皺著眉頭,後來把細瘦的
手伸到我身邊:“是您嗎?謝謝您。您瞧……我難過得很……”說了這話,又疲乏了,他合
上眼。我摸了摸他的發紫的長指甲的手指。女子輕輕地請求:“葉夫根尼·瓦西裡耶維奇,
請答應我。”
“你們認識認識吧。”他用眼望著她對我說。“挺好的人……”他不作聲了,嘴越張越
大,忽然,象烏鴉似的叫了一聲,身子在床上動起來,他推開被頭,赤裸的兩手在身邊摸
索。女子把臉埋在揉皺的枕上大聲哭泣。
後父很快地死了。一死,臉色就變得好看了。
我扶著那女子從醫院裡出來。她象病人似地踉蹌著、哀哭著。她一隻手裡把一塊手帕捏
成一團,交替著拿到臉上拭拭右眼,又拭拭左眼。她越來越緊地把手帕捏著,凝視著,好象
這是頂貴重的最後的東西。
忽然她停下來,倚著我責備地說:
“連冬天也沒有活到……唉,我的天啊,這是怎麼一回事呀。”
說著,向我伸出淚溼的手:
“再見吧。他非常稱讚你。明天落葬。”
“送您到府上嗎?”
她向四下一望:
“不用了,現在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