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把舵呀。”
“哪有這種事?”他咕嚕說。“兩個人划船,當然一個划槳,一個把舵。啊,你瞧,那
邊是中國商抄…”我對市場的情形,早就瞭如指掌;我也知道這個可笑的商場和它那亂七八
糟的屋頂。屋頂的角落上,有盤膝坐著的中國人石膏像。有一次,我同幾個朋友向那些人像
扔石子,有些人像的腦袋和胳臂是被我用石子打掉的。但現在,我再也不會因為這樣的事自
傲了……“真沒意思,”主人指著那商場說。“要是我來修造的話……”他把帽子望腦後一
推,吹著口哨。
但是,不知怎的,我卻覺得,他若是把磚房街市造在這個每年要被兩條河的河水淹沒的
低地上,也會是同樣枯燥的。
他也會想出這種中國商場來的……
他把雪茄煙丟在船外邊,同時厭惡地吐了一口口水,說:“真悶人,彼什科夫,真悶人
呀。光是一班沒受過教育的人,沒有人可以談談。要吹牛,吹給誰聽呢?沒有人,都是木
匠、石匠、鄉下佬、騙子……”他望著右邊從水中伸出聳立在小丘上的美麗的白色回教堂,
好象想起了什麼被遺忘的東西,繼續說:“我現在開始喝啤酒,抽雪茄,學德國人的樣。德
國人,老弟,他們真能幹,是好傢伙。啤酒喝下去挺舒服,但雪茄還沒抽慣。抽多了,老婆
就嘰咕:‘你有一股怪氣味,象馬具工一樣。’喂,老弟,活著,就得千方百計……好,你
來把舵吧……”他把槳放在船沿上,拿起槍,向屋頂上的一箇中國人像開了一槍。中國人像
沒有受損傷,霰彈落在屋頂和牆頭,向空中升起一股塵煙。
“沒有打中,”射手毫不懊喪地說,又在槍膛裡裝彈藥。
“你對姑娘們怎樣,開了戒沒有?還沒有嗎?我在十三歲的時候就已經戀愛上了……”
他跟講夢一樣,講了他學徒時候跟建築師家女傭的初戀。
灰色的水輕輕地泛起水花,洗刷著房子的牆角。教堂後面一片遼闊的水,閃爍著混濁的
光波,水面上露出幾處柳樹的黑枝。
在聖像作坊裡,不斷地唱著神學校的歌:青青的海,狂暴的海……這青青的海,大概是
致命的寂寞……“夜裡睡不著,”主人說。“有時從床上爬起來,站在她的房門口,象小狗
一樣發抖,屋子很冷。我的東家,每夜上她房裡去,說不定我會被他撞見,可是,我不害
怕,真的……”他好象在審視著一件穿過的舊衣服,看看能不能再穿一樣,沉思地說:“她
看見了我,憐惜我,開啟房門叫我:‘進來呀,小傻瓜’……”這類故事我聽過很多,雖然
其中也有有趣的地方,但是已經聽厭了。一切人,關於自己的初“戀”,差不多都是說得很
纏綿,很傷感,沒有一點兒吹牛和猥褻。於是我認為這是講故事的人一生最好的地方。有很
多人,在生活中好象就只有這樣一點好處。
主人笑著,搖著腦袋,驚奇地感嘆說:
“這話你可不能對我老婆說,千萬說不得。這裡有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呢?可是這總是不
能說的話。你瞧,真有意思……”他好象不是對我,而是在對自己說。要是他不說,我就會
說了。置身於如此靜寂和荒涼之中,不能不說話、歌唱,或是拉手風琴。要不然,就會在這
被灰色寒冷的水所淹沒的死寂的城市裡,陷入深深的永眠。
“第一,不可早結婚。”他教我。“兄弟,結婚是一件終身大事。活下去,願在哪裡
住,就住在哪裡,願幹什麼就幹什麼。這是你的自由。可以住在波斯當回教徒,也可以住在
莫斯科當警察,受苦也好,偷盜也好——這一切都可以改變過來的。可是,老弟,老婆這個
東西,同天氣一樣,你沒有方法去改變……真的。她不能跟靴子一樣隨意扔掉……”他的臉
色變了,皺著眉頭望望灰色的水,用一隻指頭擦一擦隆起的鼻樑,喃喃說:“對,老弟……
須要小心謹慎。你逢人叩頭,即使你能屈能伸……但是,每個人面前都擺著自己的圈
套……”我們划進了梅謝爾斯基湖的灌木林裡,這湖同伏爾加河匯合起來了。
“劃慢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