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統子剪下一段,縫在袖口上,這使她不必把袖子管捲到肘彎上,也不會弄溼
了。大家都稱讚她想得聰明,可是沒有一個照她樣去做。我學樣縫了一個,大家卻來笑我:
“啊喲,你從女人手裡偷小聰明。”
大家又說到她的女兒:
“這真正是一件大事埃世界上要多添一位太太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也許學問還沒有
學好,就死了……”“一個人有了學問,也不一定過得好。你瞧,巴希洛夫家的女兒,她念
了多少書,唸書唸書,結果唸到自己也當了女教員,女教員,就是老處女的別名礙…”“這
話也不錯,沒有學問,只消有一點什麼可取,也一樣可以嫁漢子……”“總之,女人的智
慧,不在乎頭腦……”聽她們自己這樣不害臊地談著自己,我覺得又奇怪又彆扭。我知道水
手、兵士、土工們怎樣談論女人,也見到過男人家總是互相吹牛,說自己騙女人的手段怎樣
高明,跟她們的關係怎樣才能長久。我覺得他們好似把“娘兒們”當做冤家對頭。但從男人
們得意洋洋的臉上,總可以約略看出那些吹說自己勝利的話裡,虛構多於真實。
洗衣女對於自己私情的事雖然不談,但當她們一談到男子的時候,卻可以聽出裡邊含蓄
嘲笑的惡意。我想:說女人是一種魔力,也許是對的。
“男人家任他怎麼胡鬧,任他怎樣同別人要好,葉落歸根,還是要回到女人身邊來
的,”有一次,納塔利婭這麼說。一個老婆子用著害傷風似的聲音,對她喊叫:“不這樣,
他們還能到哪裡去呀?連修道士、隱修士,也離開上帝,到咱們這兒來……”她們在山溝底
部,在那連潔白的冬雪都不能蓋住的骯髒的山溝裡,在如怨如訴的潺潺水聲中,在溼淋淋的
破衣爛衫的搗擊聲中談論著關於一切民族和種族是從哪裡來的秘密。
這種不害臊的粗野的對談,使我產生了一種畏懼的厭惡,使一切思想,一切感情,都遠
遠地離開周圍那些惹人討厭的“羅曼史”。從此說到“羅曼史”,我就馬上想到那種骯髒猥
褻的事情來。
可是在溝溝裡跟洗衣女子作伴,在廚房裡和勤務兵在一起,在地下室裡跟土工一起,比
呆在家裡要有意思得多。呆在家裡,老是重複著一些刻板單調的談話、概念和事情,只覺得
氣悶、無聊、想打瞌睡。主人只是吃、並睡,一天到晚,忙忙碌碌,跳不出做飯和準備睡覺
這個圈子。他們談罪惡,談死,而且他們怕死怕得要命。他們象石磨上的穀粒,爭先恐後地
擠著擁著,時刻等待著馬上會在磨裡被研成粉末。
閒空的時候,我就到柴棚裡去劈木柴。我想自己一個人清靜一下,可是這很少能辦到,
勤務兵們跑來了,談這院子裡的新聞。
到柴棚來找我次數最多的,是葉爾莫欣和西多羅夫兩個。
葉爾莫欣是一個瘦長駝背的卡盧加人,全身長滿粗大結實的青筋,腦袋很小,眼色渾
濁。他是個懶鬼,傻得要命,動作遲慢不靈活,可是瞅見女人,就發出牛一樣的叫聲,俯身
向前,好象要跌倒在她腳下似的。他很快就把廚娘女傭弄到了手,院裡的人都很驚異,自嘆
不及。他有熊一樣的氣力,誰都怕他。西多羅夫出生在圖拉,瘦個子,老是顯出傷心的樣
子,說話低聲細氣,咳嗽起來小心謹慎,眼睛畏怯地閃著。他最喜歡向暗角落裡呆瞧,無論
在小聲地說著什麼,還是在默默坐著,總是呆瞧著最黑暗的角落。
“你在瞧什麼呢?”
“說不定從裡面跑出老鼠來……我頂喜歡老鼠;那小東西總是悄沒聲息地跑來跑
去……”我常常給那些勤務兵代寫家信,代寫情書,這差使真有趣。但是在這些人中,我最
高興代西多羅夫寫信。每星期六,他一定給在圖拉的妹子寫一封信。
他把我叫到他廚房裡,在桌子邊和我並排坐下,兩手使勁揉著剃了頭髮的頭,然後靠在
我耳邊低聲說:“好,你寫吧。開頭是老一套:我的最親愛的妹妹,祝你長壽。現在再寫:
一個盧布收到了,不過你不必寄錢來了;謝謝。我什麼都不要,我們過得很好。其實我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