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學家的醒覺意識中發射出來的一種世界形式,在那一醒覺意識中,生成主導著既成。透過科學方法抽取任何結果的可能性,要取決於既成之物在所處理的題材中所佔的比例;依據此假設,在歷史的情形中,那些科學方法總存在一個缺陷,那就是:比例越高,所呈現的歷史就越是機械、越是合乎理性、越是符合因果。甚至歌德所理解的“活生生的自然”——它完全是非數學的世界圖象——也包含有許多死氣沉沉的僵死之物,使得他至少要科學地處理他眼前的東西。但是,當既成之物的這一內涵縮至非常小時,歷史便會變成幾近純粹的生成過程,沉思和內視就會成為一種只能在藝術的形式中發生的經驗。但丁在他的精神之眼的面前看作世界之命運的東西,他透過科學是不可能達致此境的,同樣,歌德也不可能透過科學的方法獲知他在創作《浮士德》的偉大時刻所看到的東西,普羅提諾和喬爾丹諾·布魯諾也不可能從科學研究中提取他們的內心視象。所有有關歷史之內在形式的爭論,其根源皆在此對比中。面對相同的物件或事實集合,每個觀察者都根據自己的傾向而對整體產生不同的印象,這一印象是捉摸不定的和不可言傳的,它構成了他判斷的基礎,賦予了他的判斷個人的色彩。既成之物被把握的程度,在各人那裡是不一樣的,這本身就足以說明,他們在任務和方法上從來就無法達成一致。每個人都指責別人缺乏“明晰的思維”,不過,這一短語所表達的東西,並非唾手可得的,也不意味著程度的優越性或優先性,而只是意味著種類的必然差異。這同樣適用於所有的自然科學。
不過,我們不要無視這樣一個事實,即想要科學地寫作歷史的願望,歸根結底會產生一個矛盾。只要真理和虛假的概念還具有有效性,真正的科學就必能達成:這既適用於數學,亦適用於歷史科學的艱苦的準備工作,如材料的收集、整理和篩選。但是,真正的歷史視象(在這一點上還僅僅是開始)屬於意義的領域,在那裡,關鍵的詞不是“正確”與“錯誤”,而是“深刻”與“膚淺”。真正的物理學家不是深刻的,而是敏銳的:只有當他離開作出假設的領域,回眸那終極的事物時,他才是深刻的,但到了這個階段,他就已經是一個玄學家了。自然可以被科學地處理,而歷史只能被詩意地處理。老列奧波德·馮·蘭克有一句名言,他說,司各特(Scott)的《昆廷·達沃德》(Quentin Durward)畢竟是一部真實的歷史小說。確實如此:一部優秀的歷史著作的好處,就在於它能使讀者成為他自己的司各特。
另一方面,在數字和真知的王國裡,存在著歌德所講的“活生生的自然”,這是純粹生成和自我構建的直接的視象,事實上,亦是上面所界定的歷史。歌德的世界首要的是一個有機體,一種生存,因此,很好理解:為什麼他的研究,甚至表面上看屬於物理學一類的研究,沒有以公式的方式把捉為數字、定律、因果關係等,或用它們來解析其物件,而是最高意義上的一種形態學;為什麼他的著作既沒有使用、也不必使用尤其西方的非古典的因果處理手段和測量實驗。他的地殼研究永遠不變地是地質學,而非礦物學,後者他稱之為死氣沉沉的科學。
再一次,我們要說,在上面兩種世界觀之間,根本不存在明確的邊界。不論生成和既成之間的對立有多麼之大,事實依然是,它們在每一種認識中是共存的。那隻注意事物的生成和實現一面的人,就是在體驗歷史,那把事物當作既成和已實現之物加以解剖的人,就是在認識自然。
在每個人那裡,在每種文化中,在每一文化階段,都能看到一種固有的傾向,一種固有的氣質和稟性,那就是喜歡把兩種形式中的一種看作是理解世界的一種理想形式。西方人在很高程度上於歷史的方面情有獨鍾,古典人則完全不是這樣。我們總是著眼於過去與未來,來對我們面前的東西窮追不捨,而古典人只知道當下的存在和神話的環境。自帕勒斯特里納(Palestrina)到瓦格納,我們的音樂的每一個節拍,都在我們的面前呈現了一個生成的象徵,而希臘人則是在他們的每一件塑像中來表達純粹當下的象徵。身體的節奏乃是基於各部分的同時性關係,而賦格曲的節奏則是基於在時間中連續的元素的前後關係。
三
因此,鑑於所有世界圖象中都存在自然和歷史這兩種基本要素,必定也就有了兩種原則:形式的原則和定律的原則。一個特定的世界圖象越是確定地顯示了“自然”的特性,那覆蓋其上的就越多無條件的定律和數字;一個作為永恒生成的世界的圖象越多純粹的直觀,其多樣的和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