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如此熱烈的嚮往之情,我們所熱愛的其實是一個全然相異的理想,我們所傾羨的正是這一理想熾烈地生活在純粹感覺的當下的那種偉力。
第二章 數字的意義(3)
十一
我們已經看到,原始人類就像一個孩子,先是獲得(作為標誌著自我的誕生的內在經驗的一部分)對數的理解,進而在事實上(ipso facto)佔有那指涉自我的外部世界。一當原始人以其驚訝的目光感覺到了黎明世界有秩序的廣延,一當宏大藍圖的意義從對單純印象的沉迷中湧現出來了,一當外在世界與他自身的內在世界不可逆轉的分離賦予了他的覺醒的生命以形式和方向,他的心靈立刻便會意識到自己的孤獨,他立刻便會產生一種發自心靈深處的情感,一種渴念(longing)之情。正是這種渴念之情,激勵“生成”衝向它的目標,推動每一種內在可能性的實現和現實化,使個體存在的觀念得以展開。正是這孩童般的渴念,會直接地、越來越清晰地呈現在意識中,成為一種有恆定方向的情感,並最終在成熟的精神面前作為奇異的、誘人的、不可解決的時間之謎展現出來。在此時,“過去”與“未來”這些字眼會突然獲得一種重大的意義。
但是,這種源自內在生命之狂喜的渴念,在每個心靈的內在本質中,其實也是一種畏懼(dread)。如同所有的生成都要向著某個已成的方向行進並在那裡終止一樣,生成的原初情感——渴念——也會觸及到已成的原初情感,即畏懼。在當下,我們便可感覺到時光的流逝,所謂的過去,就意味著一種逝去。這便是我們對不可逆轉、已經達成、終極懷有永恆的畏懼的根源——我們畏懼死亡,畏懼世界本身成為既成之物,在那裡,死亡就是一個邊界,如同誕生是一個邊界一樣——我們畏懼可能變為現實的時刻,畏懼生命內在地實現的時刻,畏懼意識達致其目標的時刻。正是人類在童稚時代所具有的這一深刻的世界恐懼——它從未離開過高等人類、信徒、詩人、藝術家——使得他在陌生力量的面前感到無比的孤獨無依,那隱約可見的陌生力量總是透過感覺現象的帷幕,一開始就威脅著他。至於方向的要素,也是所有的“生成”內在地具有的,由於它毫不容情的不可逆性,使人覺得它也是一種陌生的、充滿敵意的東西。於是,人類的追求理解的意志(will…to…understanding)不停地尋求給那不可理解的事物加上一道名稱的符咒。想把未來轉變成過去,這是超乎我們的理解力的一件事,故此,我們說,與空間相比照,時間永遠有一種奇異的、令人困惑和感到壓迫的曖昧性,沒有一個嚴肅的人能完全地保護自己,使自己遠離這曖昧性。
這種世界恐懼無疑是所有原始情感中最具創造力的一種。人類因為它而擁有了最成熟、最深刻的形式和意象——不僅是他的有意識的內心生活的形式和意象,而且是反映這一生活的無限多樣的外部文化的形式和意象。這種世界恐懼,就像一支神秘的旋律,不是每個人的耳朵都能覺察到的,它貫穿於每一件真正的藝術作品、每一種內在的哲學、每一個重要的行為的形式語言中,並且,儘管那能夠在數學領域中感覺到它的人為數甚少,可它畢竟存在於偉大的數學問題的根源處。只有生活在秋天的城市——例如漢謨拉比(Hammurabi)時代的巴比倫、托勒密時代的亞歷山大里亞、伊斯蘭時代的巴格達、今日的巴黎和柏林——的精神上業已死亡的人,只有純粹理智的人、詭辯家、感覺主義者、達爾文主義者,才不會有世界恐懼,或者說,才能夠經由在他自己與陌生世界之間建起一個毫無秘密可言的“科學世界觀”,來逃避這恐懼。如同渴念要把自身附著在某些不可捉摸的東西上,其形態各異的隱秘驗證都包含在“時間”一詞之中,而不是由“時間”一詞來意指一樣,那另一種原始情感,即畏懼,也要把自己表現在理智的、可理解的、可描繪的廣延的象徵之中;由此我們發現,每一種文化皆能意識到(但各有自身的特殊方式)時間和空間、方向和廣延的對立,其中每一對立的前者是後者的基礎,如同生成先於已成一樣。渴念才是畏懼的基礎,並最後會變成畏懼,而不是相反。前者不會屈從於理智,後者則是理智的奴僕。前者純重經驗,而後者純重知識。用基督徒的話說,這兩種世界感的對立可以表述為:“畏懼上帝與愛上帝。”
在所有原始人類的心靈中,如同在新生幼兒的心靈中一樣,總有某個東西驅使它去尋找各種手段,以應對廣延世界的陌生力量,這陌生力量嚴酷而堅定地佈滿了整個空間。依附或約制也好,安撫或“認識”也罷,所有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