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儉一陣噁心,剛才吃過多的醃黃瓜,這會兒遭罪了,酸黃瓜和那醜惡的景象一塊兒翻上來,堵在他嗓子眼。美味的酸黃瓜變了味兒,攪和在醜惡景象裡直衝他的口腔。他奔進廚房,兩手撐在水池的水泥邊沿上,吐了起來。醜惡景象帶著刺鼻的異味,一股一股地傾瀉——一個男孩在月光下成了細細的黑影,這黑影潛行到一個床板邊上,揭開蚊帳,看見一具白嫩的女體,汗衫被睡眠捲了上去……黑影子還嫌卷得不夠,輕輕伸手,把那舊得快溶化的薄汗衫一點點往上掀,看見兩個嫩白、圓圓的東西……還不罷休,未成年的手朝那白嫩、圓圓的一對東西伸過去……
如此臭烘烘的醜惡景象是無法嘔吐乾淨的,它在他的胃腸裡開始了腐蝕。他的一雙胳膊肘不知怎麼已架在池沿上,頭從聳得高高的兩個肩頭之間耷拉出來,大口喘息。他感到那醜惡景象已經駐在他的內臟深處,漸漸腐蝕出一片醜惡的傷痕,接著來了一陣鑽心的疼痛。
他真想揪著那個不肖的東西,告訴他,那兩個嫩白圓圓的東西是他來到人間的第一份口糧。
他和小環對視一眼,都是痛心的、不寒而慄的目光。
“二孩,你喜歡你小姨嗎?”張儉問道。他心裡罵自己,什麼狗屁的話,這和他們說的事有什麼關聯。
二孩沒有說話。
“小姨跟你們最親了。為了你們,她都不肯成家。”他心裡跟自己吼叫,你他姥姥的在往哪兒說?你想讓孩子們知道什麼?知道他們自己身邊有個魔怪似的謎嗎?
在上班期間,廠房裡震耳欲聾的金屬撞擊聲又加上時而發生的鑼鼓聲,一爐鋼出來,也不知怎麼就成了“反修鋼”、“反帝鋼”、“忠字鋼”,然後人們就敲鑼打鼓、吹拉彈唱,向毛主席報喜。報一次喜可以喜一兩個鐘頭,也就是一兩個鐘頭不必幹活。張儉在如此的熱鬧中還企圖聽見自己心裡的討論:要把大孩往死裡揍一頓嗎?那多鶴會多麼傷心?假如她能夠公開她的母親身份,這樣的醜事或許不會發生。
小姨多鶴 第十章(7)
人們不知從哪裡弄來這麼多紅綢,到處掛彩球,吊車上也掛了四個紅色繡球。張儉為多鶴痛心極了,她活這一輩子,母親不是母親,妻子不是妻子。綵綢飄起、落下,高音喇叭吼唱著“大海航行靠舵手”。一群跟工人們不一樣的人進了車間。張儉從吊車上看到為首的那個人似乎是小彭。就是小彭。
小彭是廠裡一幫造反派的司令。今天他要給黨中央毛主席發賀電,告訴他們超額出產了多少“忠字鋼”。每個工人都得聽小彭的電文。
張儉看著已經相當男人氣的小彭。他第一次渴望和他談談多鶴,假如他還愛多鶴,就帶她走吧!苦命的女人好歹可以為妻一回,也許還可以為母一回。多少年的瞭解,他覺得小彭的人品是端正的。
小彭和工人們握手,真成司令了。他穿著半新的卡其工作服,是藍色的那種,腰比較緊,有點像軍裝。盛夏的廠房就像鍊鋼爐本身,小彭還一絲不苟戴著頭盔。他說大家辛苦了,革命最可靠的階級是工人階級。他說他拿不出什麼好東西慰問大家,但還是要表示一點心意。這時他走到一邊,拖過來一個移動冰棒箱,從裡面拿出一個大保溫瓶。他走到一個個工人面前,遞給每人兩根牛奶冰棒。
張儉本來想跟他談的心裡話一句也沒了。他原以為小彭和他一樣,對送酸梅湯的書記膩味。張儉站在靠後的位置,溜號比較容易,但他剛走了兩步,小彭就說:“張師傅,辛苦了!待會兒咱們聊聊!”
從渴望和他聊到懼怕和他聊,中間就隔了一箱子冰棒。張儉不知道這叫不叫收買人心,或者收買人心究竟是不是值當他那麼膩味,他此刻只想一避了之,眼不見為淨。小彭的眼睛照準了他,他硬是避開了。他走進了廁所,幹蹲了半小時。等他出來,人們告訴他,他那份牛奶冰棒已經替他吃了,也替他感激司令了。
工廠停工了幾個月,因為鋼鐵公司有太多的人掌權,弄得所有工廠亂了套。張儉和對面樓上的朋友學會了養鴿子、馴鴿子。這天他和二孩帶著黑狗出門放鴿子,看見一個穿空軍制服的小夥子東張西望走過來。
不知為什麼,張儉站下來,等他從大路拐上他們樓前的小路。他不知憑了什麼知道他會往這邊而不是那邊拐。空軍拐向他們,看看被煙熏火燎和大標語弄得只剩一點殘跡的樓號,問張儉知不知道這樓的二十號在哪裡。
二孩眼睛一亮,瞪著年輕的空軍軍官。
“您找誰?”張儉問。
“我姓王,有個叫張春美的女孩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