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夜裡九點多鐘,他到裡面看了看,檢查仍未結束,專家們繼續昏迷,在這裡我什麼也做不了,便 告辭離開。車子開出一段距離回頭望時,法醫檢驗所燈火通明,這些人看來是要夜戰了,不由嘆息一聲。
這個夜晚註定無法平靜。
我剛剛回到家,正要換身衣服洗澡,手機鈴聲適時響了起來。
是江闊天。
一看是他的號碼,我知道,這個夜晚又泡湯了,那些屍體和案件,一下子全盤湧進我的腦海,滿腦子都 擠滿了關於這幾起案件的思考與回憶,那種香氣又開始在我意念中飄蕩。我嘆了口氣:“喂?”
“又死了人。”江闊天不囉唆,直奔主題。
“在哪裡?”我覺得死人的速度和數量都有點超越常規,越來越不對勁了。他說了一個地址,叫我趕緊 過去。
“事情不對勁。”他說,口氣十分沉重。
“怎麼了?”
“你來了就知道了,看起來比我們想象的要嚴重得多。”
我放下電話,不明白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我打了個車到那裡,這才知道江闊天所說的嚴重是什麼意思。
他所說的地方是一處建築工地,位於城市最繁華的中心地帶,大約兩三千平方米的土地全被翻得露出了 泥土,幾輛施工用的車停在工地上,雪白的大功率燈泡照得工地亮如白晝。當我趕到時,那裡已經圍了一兩 百人,負著手圍成一大堆在議論著什麼。我分開人群擠進中心,才發現他們圍住的,是一溜小小的平房,位 於建築工地外沿,是專門給臨時請來的民工等外來人員住宿的。這些平房是用木頭支架和油氈布搭建而成, 微弱的光從裡面透出來。外面圍著的這些人都是住在平房內的民工,因為出了事,他們驚慌而好奇,紛紛出 來看熱鬧。幾輛警車停在旁邊。我給江闊天打了個電話,他從那一排平房中的一間裡探出頭來,對我招了招 手。走進那間房子,腦袋幾乎可以碰到屋頂,一股汗餿味和濃郁的芳香混雜在一起,迎面撲來。聞到這種芳 香,我的心就是一跳。
這房內衛生條件極差,沒有自來水和廁所,狹小的一間斗室裡,排滿七八個床鋪,床上的被褥都極簡陋 ,有的甚至沒有被套和床單,黑糊糊的棉絮裸露在外,床鋪與床鋪之間的過道十分狹窄,三四個警察在裡面 走動,必須側著身子一個一個順次通行。
死者躺在最裡的床上。等那些警察從過道里退出身來,我和江闊天小心地進去,這才看清他的容貌。
屋內燈光十分昏暗,乍一看並沒有看清,只覺得那並不是一個死人,似乎他的面部仍舊含笑,甚至他的 嘴裡還在發著含糊的聲音。
“他還是活的吧?”我疑惑地回頭問江闊天。
“你再仔細看看。”他抿著嘴唇,十分嚴肅。
我再靠近一點,膝蓋幾乎要碰到他的床了,仍舊是覺得他在笑,那笑容並不是凝固的,而是在不斷的、 動態的微笑。這裡燈光實在太暗,大約15瓦的燈泡,懸掛在門口的橫樑上,昏慘慘一點微光,傳到這個床鋪 時,已經近乎於無,只大致看得清一點輪廓。我彎下腰,想要看清江闊天所謂的“死者”的面容。
強烈的芳香直入腦門,幸好我早有預防,預先在口內含了驅除氣味的中藥,人中和太陽穴抹了味道濃烈 的風油精——這都是老王塞給江闊天的,他自己也渾身裝備齊全,站在床邊,望著我。
看見老王我感到很高興,在那麼多白大褂全都倒下的時候,只有他一枝獨秀——幸虧今夜他去了另一處 現場,這才避免了法醫檢驗所內那種集體昏迷的壯觀場面。
對於我的高興,老王始終保持嚴肅,這讓我感到事情很不尋常,便趕忙低頭看死者。
腰彎下去,與死者的臉貼近到一定距離,我終於看清,原來,他臉上不斷運動的,並不是活人的微笑。
那是密佈的傷口,大大小小,覆蓋在他整個面布和裸露出來的面板上,依稀可以看見傷口內部一片鮮紅 。那些傷口正在迅速地收縮著,好似紅色的花朵在不斷萎縮。我先前以為的微笑,不過是傷口牽動死者面部 肌肉造成的假象,而那些我以為是死者所發出的含糊的聲音,原來是傷口收縮的響聲——傷口收縮的聲音, 好似無數泥鰍在泥裡鑽動,吧唧吧唧一陣微響。
這種情形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我凝視著被傷口牽得不斷變幻表情的死者,眼見他眼角眉梢都在運動,而又分明已經死去,真是說不出 的詭異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