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色烏青得可怕,嘴唇被死死咬緊,顯然方才含在嘴裡的最後一口氣也被吐盡,委實再支撐不下去。
對方是要活活悶死他二人麼?想通這點,庾淵不禁全身打起了寒戰。的確,三人中,只庾淵可在江水中暢遊無礙,只要牽制住了他,那二人一旦落江,都是死路一條。而蛇顯然是怕了李穆然的武功,只待先躲在一旁溺死了冬水和庾淵,再慢慢炮製李穆然。
庾淵不禁低頭看去,霎那間,隱約見到數丈外晃過一張慘白的人臉,那人面只一晃而過,卻帶著清清楚楚的笑意,他去得極快,幾如飛梭,即便是魚,那破水的速度也遠遠及不上他。
幾乎是在同時,冬水也見到了蛇的面目。正是生死關頭,一時情急,她竟用上週身氣力,將手中寶劍狠命擲出。
那一劍被水勢阻礙,到得蛇面前時,他雖不及防備,但劍也未傷及要害。寶劍刺入他左肩,暗紅的血在江水中湧出即化,幾乎看不出來,然而,他左手乏力,終究鬆開了庾淵腳上的鋼絲。
如久犯驟離囹圄,庾淵早已覺得胸口快被江水衝擊得炸裂,一脫束縛,便緊緊抱起了冬水,疾劃數下,終抵江面。
大口大口地吸著空氣,冬水與他死裡逃生,均是一時忘形,竟而將蛇未死一事拋諸腦後。
李穆然在江面上已等得幾欲發狂,瞧見二人終於冒出頭來,安然無恙,不禁大喜過望,忙運起輕功,腳踏竹杆,手撥竹篙,來到二人身邊。
他甫停穩,忽地眉頭一緊,手中復又加快幾分,而後右手發力,持起那大半截竹篙,狠狠向那二人身後數尺刺去。
如捕魚一般,這竹篙一刺中的,大片大片的血在竹篙四周散開,須臾,彤紅之中浮起那慘白的面目——尚自留有一絲笑容,大抵還希冀於在疏於防範的二人背後偷襲,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肩頭處的出血雖不多,仍然暴露了行藏。
至此,一切兇險,終於全部過去。
講到此處,冬水渾身顫抖:“倘若當日不擲出那劍,生死早已逆轉,日後也免去這許多是是非非。”那是她第一傷人,是真真切切的傷人,且的的確確心裡存了殺機。作為一個醫者,當生死擺在自己面前時,天性的抉擇,原來也是這麼的直接,與販夫走卒乃至地痞無賴,都沒有區別。
“即使是以‘懲惡揚善’這般的藉口,搪塞得了別人,可是始終矇蔽不了自己的執念。”
執念,是啊,她自己也曉得這不過是傻得可笑的執念而已,然而既已成為執念,這一生一世,註定難以拋卻。
人一旦有了執念,有些時候,就不那麼近情理了吧。
此後,三人半遊半劃回了北岸,上岸頭等事情,就是進了漁家廚房烤火取暖。三人圍坐一圈,兩兩抵掌,冬水與李穆然潛運內息,終於過了兩三個時辰,三人身上水汽褪盡。
“姑娘,九品中正制?”驅寒方罷,庾淵已迫不及待,追問起來。
經了方才同生共死一場,二人敵意已減輕許多。冬水莞爾一笑,道:“九品中正製出自曹魏本是不錯,然而延傳至今,與當年本意,早大相徑庭。曹操當年興起九品中正,本承繼漢時孝廉,一心在選拔人才,抵抗傳統士族;然而如今,九品中正已被士族利用,用來壓迫庶族。”
“不錯。”聽她信口道來,庾淵對她自然刮目相看,“但又何來女子手筆?”
冬水淡然微笑:“莫急。我問你,這士庶之分,起自何人?”
“起自何人?”庾淵擰起眉頭,士庶有別,那彷彿紮根在人心中,他雖然不屑,但自幼聽母親言傳身教,多少也受影響,“姑娘知道麼?”
冬水頷首:“自然。我再問你,當今天下,除玄學外,人們又最看重哪家言談?”
庾淵畢恭畢敬地答道:“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已近五百年,自是儒家。”
冬水“嗯”了一聲,又問道:“儒家之中,以誰為尊?”
“孔孟二聖。”這個問題,便是三歲小孩也曉得。
“二聖麼?不見得吧。”聽到此處,一向沉默的李穆然也冷笑著插了話,他師從法家,對於其他,也多有涉獵。“我去燒菜來。”李穆然起身笑道,對於冬水那套歪理,他早已領教頗多。
“的確,這二人中,有一人勉強能擔當‘聖’字;另一人,卻決然談不及這個‘聖’字。”冬水指尖在地上輕劃,隱隱約約,是個“孟”字。
“孟子麼?”庾淵愣在當場,不自禁地回想起了父親當年所說的話:“《孟子》‘許行篇’裡有云:‘勞心者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