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睡覺很不公平。所以每天晚上我跟你媽媽都要讓你爬進來,免得你覺得孤獨。”
我根本不相信他說的,因為我完全不記得有這回事了。他肯定是腦子糊塗了。
“好!你不走,我走!”
“那很好啊,”他說,“我正希望你起床呢。”
“你就準備在這待著是不是?”
爸爸咧嘴笑著,窩進被子裡,“嗯,多麼溫暖又可愛的小床啊。”
我感覺腿沒有力氣,昨天沒吃什麼東西,所以現在感覺自己像個空心透明人。我抓住床柱,蹣跚走到窗前,向外看。天還很早,灰白色的天際,月亮正漸漸隱去。
爸爸說:“你好久沒跟佐伊見面了。”
“嗯。”
“那天晚上你們去俱樂部做了些什麼?你們吵架了嗎?”
從窗外看下去是花園,卡爾的橙色足球在草地上,看上去像個洩了氣的星球。隔壁的院子裡,那個男孩又在外面。我把手掌貼在窗戶上。每天早上,他都會在外面——耙地,挖土,忙東忙西的。現在他正在從籬笆上砍下荊棘和樹枝,把它們夾到一堆,生起一團篝火。
“你沒聽見我問你話嗎,泰莎?”
“聽見了,但我不想理你。”
“或許你應該考慮回學校上學,這樣你就可以見到其他的朋友了。”
我轉過身看著他,“我沒有什麼其他的朋友。在你說這句話之前,我也沒想去交其他的朋友。我很討厭那些愛打聽的人,伸長著脖子想要知道我的狀況,然後就可以在我的葬禮上展示他們的同情心。”
爸爸嘆了口氣,把被子拉上去,把脖子蓋得嚴嚴實實。他對我搖了搖頭,“你不應該這麼想,憤世嫉俗對你沒有好處。”
“你這又是在哪裡看來的?”
“保持樂觀能夠增強免疫系統。”
“所以,我生病也是我的錯了。”
“你知道我從沒這麼想過。”
“是嗎?可是你總是擺出一副‘都是你的錯’的樣子。”
爸爸掙扎著坐起來,“我沒有!”
“你有!好像我死的方式讓你不滿。你總是到我房間來叫我起床,或叫我打起精神來。現在你又叫我回去上學,真是可笑!”
我重重地踏著地板走到床邊,拿起爸爸的拖鞋,套在我的腳上。拖鞋太大了,但我不管。爸爸在床上,撐著一隻手看著我,他的表情好像剛被我打了一巴掌。
“不要走。你要去哪裡?”
“離你遠點兒!”
我“砰”地甩上門,感覺###。他要喜歡我的床就讓他呆在那兒吧,他可以躺到腐爛為止。
我死之前 八
我把頭探到籬笆外面,跟那個男孩打了個招呼,他吃了一驚。他的年齡看上去比我想象的要大,大概有十八歲吧。黑色的頭髮,嘴邊長出了小鬍子。
“嗨?”
“我可以拿一些東西到你哪裡燒嗎?”
他拖沓著腳步朝我走過來,用一隻手在額頭上抹了一把,彷彿很熱的樣子。他的指甲很髒,頭髮上還有些樹葉碎片。他沒有笑。
我把兩個鞋盒高高舉起,好讓他看到。佐伊的衣服披在我的肩膀上,像一面旗幟。
“那裡面是什麼?”
“都是些紙。我可以拿過來嗎?”
他聳聳肩,彷彿在說“隨便你”。然後我走出我家院子的門,跨過隔開兩戶人家的矮牆,穿過他家的前花園,來到他家門口。他已經在那裡開啟門等著我了,我遲疑了一下。
“我叫泰莎。”
“我叫亞當。”
我們倆安靜地沿著他家的花園小路走著。我敢肯定,他一定是猜想我剛被男朋友甩了,盒子裡要燒掉的東西都是以前的情書。而且他會覺得我被甩一點也不稀奇,因為我的這副樣子——骨瘦如柴,頭髮也幾乎掉光了。
我們到達的時候,火已經快熄滅了。只有一點樹葉和樹枝悶燒的餘燼,邊緣上還有一點點微弱的火苗。
“樹葉太潮###,”他說,“放點紙下去,火就會燒起來的。”
我開啟其中一個盒子,把裡面的東西一股腦兒倒出來。
從爸爸第一次注意到我脊椎骨上的淤青,到兩個月前醫院正式宣佈我得了不治之症的這段日子,我都把它寫在這本日記裡了。你看,四年來可笑的樂觀主義,在火焰裡燃燒得是多麼旺啊!所有那些“祝願早日康復”的卡片,都在火焰中扭曲,變黑,燒成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