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認為戴太太應該找個男人來經營這些農場,而她自己卻不這麼想。其實,她也沒什麼本領,她的身材是我見過最矮小的——大約一米五左右——可是她的毅力卻像鋼鐵一般堅強。她有自己的打算,也有自己的一套法子。
我記得戴先生還在世時,有一次我正在為他們的羊注射,戴太太在屋子裡喊我。
“來喝杯茶吧,哈利先生!”她歪著頭笑著對我喊道。
我還沒走進屋就知道桌上會放著什麼。鄉下人就是這麼好客,每回除了茶還有一些點心。雖然離午飯時間還早,他們卻會請你嚐嚐自己烘烤的蘋果餅或大蒜麵包。戴太太準備的茶點總是比別人要豐盛一點。這一天,我看見桌上新鋪了一塊潔淨的桌布,上面放了一個最好的瓷杯和一個盤子。盤子裡有幾片奶油餅、冰蛋糕、麥芽麵包和新烤出來的餅乾。
“來,坐下來,哈利先生。”她彬彬有禮地說,“希望茶不會太濃了。”
鄰居們誇耀她說話為“中規中矩”。我也看得出她是想把一切事情都做好的人。
“太好了,戴太太,今天的點心讓我垂涎三尺。”我拉開椅子坐在小餐桌前。我的位置是在廚房的正中央,而戴先生正坐在爐火邊的搖椅上看著我笑,戴太太則站在我身後——四隻眼睛盯著你吃東西,我想任何人都會覺得不太自在的。
每回我吃點心的時候,戴太太從不坐下來,她總是站得直直的,雙手交叉放在前面,微微地偏著頭欣賞我吃東西的樣子。“來,讓我幫你加滿杯子。嚐嚐奶油餅嘛,味道挺不錯的。”
她長得並不好看,可是那紅潤健康的膚色和烏黑的眼睛隨時都散發著親切感和肅穆的莊嚴感。我覺得她的表情之後隱藏著某種力量。
戴比利先生是春天去世的。在一位長工查理的協助下,戴太太開始重新整頓她的農場。夏天的時候我到她那兒出了幾趟診,我發現戴太太下了很大的決心要重振祖業。她不僅要做一個男人該做的事,還得料理家務和應付動物的疾病。操勞使她憔悴了很多,可是她依舊勇敢地奮鬥下去。
這一回找來是看她的小牛,它們才九個月大。
“它們一直很健康。”當我們跨過草地走向牛舍的時候,戴太太對我說,“可是這一兩個禮拜以來就每況愈下,成天咳個不停。”
我才走到牛舍門口就感覺到氣氛不對。通常有生人接近時,它們應該會起騷動的,可是現在它們卻無動於衷。牛舍中大約擠了30頭小牛,為了呼吸新鮮空氣,它們必須伸長脖頸。隨著夏末的涼風,牛舍中傳來了陣陣的咳嗽聲。
進了牛舍以後,我更感到憂心了,因為即使我大聲喊叫並揮舞著手臂,它們還是毫無動靜。事實上它們不只是在咳嗽,它們有些甚至在喘氣,有幾隻較嚴重的嘴角還垂掛著唾液。
“它們得了寄生性支氣管炎。”我這麼說絲毫不能形容出過去我所目睹的這種疾病的可怕。
“支氣管炎?”她很開朗地說,“什麼原因引起的?”
我呆看了她幾秒,然後試著用最平常的語氣說出下一句話。
“是一種寄生蟲,它們隱伏在草葉上被牛吃進肚裡。有些牧草會整片都感染到這種小蟲。”這種時候講這句話是不恰當的。
我覺得最不平的是為什麼上帝不讓她早一點發現,因為現在牛群已引起了併發症——急性肺炎。當那些小蟲鑽進肺部,牛的活命機會就很小了。我解剖過太多的這種牛肺,也很清楚它們是如何死去的。
我深吸了一口氣:“戴太太,它們情況很糟。首先你得讓它們同這片受感染的牧草隔離。”
我應該對她說,經營農場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如果比利還在世的話,他就絕不會讓小牛到有沼澤的地方吃草,而且一有初期症狀時,他就會立刻察覺。查理雖是盡責的長工,但他難免有些“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經營農場不僅要經驗,還得細心才行。但我並沒有這麼說。
“你有法子救它們嗎?”戴太太雖然有些沮喪,可是她一點也不慌亂。
我的答案應該是“就醫藥方面來說,完全沒有”,可是我沒有說出來。
“可不可以先請查理把它們全部關進牛棚裡?”
“他在牧場外補欄杆。”說完,她朝牧場的另一端走去。兩分鐘後,查理跟著她一起走過來。
“我早就猜到是支氣管炎,”查理一見到我就說,“你是不是要給它們打喉針。”
“當然……可是我們得先將它們趕進屋子裡,免得它們再吃牧草。”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