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賤婢之子,嘴上卻還說著客套話。
朱祁鈺頷首表示認同,眼眸中的犀利之色雖然已盡數收斂,但仍舊是幽暗難測,像是隻要被他望上一眼,就會被徹底看穿,任何秘密都藏不住。他伸出手指,故意輕薄散漫地在素衣的唇上來回輕撫,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好似眼中只有寵愛的女子,旁人一律入不了眼。
“不知母后此番前來有何要事?”
孫太后咳嗽一聲,不動聲色地以眼角瞄了瞄朱祁鈺懷裡的素衣,又瞥了瞥站在旁邊一言不發的汪雲慧,似乎有些氣悶,懶得再拐彎抹角,索性直奔主題:“哀家今日是想與皇上商議立後之事。”瞥著汪雲慧時,她眼中隱隱燃燒著細微的火苗,臉色略微有點發青,平靜的語調中帶著恨鐵不成鋼的鬱卒。
“立後?!”
朱祁鈺黑眸略微一眯,閃過某種光芒,轉瞬卻又恢復了溫和的淺笑。
孫太后不曾抬眼看朱祁鈺,自然沒有捕捉到他那一瞬間的犀利眼波,更沒有察覺他笑意之下神色有異。“雲慧數年來雖然無所出,但自從被冊為郕王妃以來,一直端靜貞淑,稱得上賢德。”她歷數著汪雲慧的優點,突兀地在笑容中加上略顯生硬的慈愛表情,就連語氣也似乎是帶著規勸:“皇上應早日將她冊封為皇后,以安民心才好。”
“母后放心,禮部近日一直都在籌備此事。”朱祁鈺是何等聰明的人物,怎麼可能聽不出她話語背後的意味?這老女人,不過是想確定今後仍舊是自己的心腹掌控後宮,才肯拉下老臉來見他。好在她不知道素衣的真正身份,只道素衣是越王安插在宮中的眼線,到也沒有太過在意。他保持著優雅的淺笑,一派心平氣和,明知故問的抬起眼,目光輾轉間閃爍著某種神秘的光亮:“莫非母后是怕朕改變主意,另立他人為皇后?”
“怎麼會?!”孫太后愣了一愣,忙不迭地反駁,隨即,似乎又覺得這反駁來得太快,洩露了她心底潛藏的焦慮,不由賠笑著找了個藉口:“哀家只是擔心禮部辦事不牢靠,沒有其他的意思。”
“母后敬請寬心。朕與雲慧自結為夫妻以來,一直相敬如賓,鶼鰈情深,朕登基為帝,她必然是皇后,不會有什麼差池的。”朱祁鈺挑眉輕笑,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汪雲慧低垂的臉,可放肆的右手卻依舊在素衣的唇上滑動。 “朕一定會敦促禮部將冊封大典準備妥當的。”
得了滿意的答覆,孫太后的臉上才現出幾分打心眼裡的笑意。她微微頷首,撫著衣袖上的百子花卉,慢慢地起身:“皇上最近忙於政事,也沒空管郕王府裡的事,雲慧今日專程入宮求見皇上,想必是有什麼體己話要說……”她毫不隱瞞汪雲慧的來意,暗示朱祁鈺,希望他立即遣走那“熟睡”的杭貴嬪,方便汪雲慧述說那些所謂的“體己話”。
可朱祁鈺無動於衷,置若罔聞,視線一直膠著在懷中的女子身上,手指從臉頰滑至髮絲,再從髮絲移到纖腰,旁若無人的一舉一動反倒像是在暗示她不要打擾這濃情蜜意的時刻。
孫太后無奈望了一眼汪雲慧,只見她滿臉淡漠地站在原地,目光似乎有些恍惚,對眼前的一切猶如視而不見,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無奈地嘆了口氣,孫太后面無表情地款款落步往外走,只聽身後傳來朱祁鈺的聲音:“恭送母后!”她也沒有回頭,徑自出了文淵閣,上了步輦。
於是,偌大的文淵閣內便只餘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以及三個相對無言的人——
一直不說話的汪雲慧,一直心口不一的朱祁鈺,以及一直被迫裝睡的尹素衣。
怎教花瘦
諾大的文淵閣,華麗而充滿陽剛之氣。殿內簷柱上雕飾著金龍和璽彩畫,三交六菱花隔扇門上篆刻著龍鳳承祥的圖騰。水晶簾幕之下放置著上好的紫檀條案。鎏金貔貅的炭盆中,炭火不時燒得嗶嗶剝剝,空氣中浮著極淡雅的檀香味,無形地迷離著感官。
朱祁鈺端坐在披著水晶獺皮軟墊的朱髹金飾榻椅之上,並不曾看向木偶一般不說也不動的汪雲慧,英俊的臉龐上更是不見任何表情,平靜得如同波瀾不興的深海。寶藍色的常服上,那九條五爪困龍在五色雲霧間翻騰,姿態倨傲,一如這個執掌河山社稷的男人,舉手投足皆是尊貴之氣。
汪雲慧抬眼看著朱祁鈺——她那名義上的丈夫,縱使自個兒的臉色顯得晦暗,但神色卻力持端然如水。滿室的金碧輝煌淌進她的雙眼,不知怎地就模糊成了濛濛薄霧,轉瞬又匆匆化去,不留一絲痕跡。
在這重重深宮之中,陪伴著他的是奏摺、狼毫、墨硯、香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