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部分(3 / 4)

小說:道林格雷的畫像 作者:莫莫言

〃啊,你發現了嗎?〃亨利勳爵低聲問。兩人走進了餐室。

第十一章

道連.格雷好多年都無法擺脫這本書對他的影響。或者更確切地說他並不想擺脫這種影響。他從巴黎買了這本書的第一版大開本,一共不下九冊,每本都用不同顏色裝幀,適宜於閱讀時的不同心境,以及他有時幾乎失控的變化無常的個性。作品的主人公,那個獨特的巴黎青年,奇怪地兼有浪漫氣質和科學氣質,在道連看來成了自己的原型。說真的,他覺得整部書包含了他自己的故事,卻在他身臨其境之前就寫成了。

有一點他要比小說奇特的主人公要幸運。他從來沒有,也決無理由要那麼奇怪地怕見鏡子,怕見光滑的金屬表面,怕見平靜的水,那個巴黎青年卻很早就有這種感受了,那是由於一個顯見得非凡的美人突然天折而造成的。道連幾乎是帶著幸災樂禍的心情……也許差不多每種歡樂和享受無不包含幸災樂禍……閱讀小說的後半部分。這部小說用悲劇性的、誇張的筆調,描述了一個人的悲哀和失望,因為別人身上和人世間彌足珍貴的東西,他自己卻失掉了。

他得天獨厚的美,曾那麼打動過巴茲爾·霍爾華德和其他人,似乎永遠不會從他身上消失。即便有人風聞了他的惡行,即便有關他生活方式的奇聞悄悄在倫敦傳播,併成為俱樂部中的談資,但人們同他見面時都不會相信那些有損他名譽的謠傳。他始終保持著一種不受世俗玷汙的神態。言談粗魯的人一見他進了房間,便立即閉嘴。他純樸的臉上總有一種申斥的表情。只要他在場,他們就會回憶起自己失去的天真,並無不感到驚奇,這人如此迷人,如此高雅,卻能不受這個骯髒而又聲色犬馬的時代的汙染。

他常常會神秘地失蹤很長一段時間,從而引起他的朋友或是自認為是他朋友的人的奇怪猜測。每次回得家來,他總要先溜到樓上鎖著的房間,用那把從不離身的鑰匙開啟門,手拿鏡子,站在巴茲爾。霍爾華德為他所作的畫像前,時而看看畫布上那張醜惡變老的臉,時而瞧瞧在雪亮的鏡子中相視而笑的白皙年輕的面容。明顯的對比使他興奮不已。他越來越迷戀於自己英俊的容貌,越來越對自己靈魂的腐敗感興趣。他會細緻地,有時是帶著惡狠狠的愉悅,來觀察討厭的線條鐫刻在起了皺紋的額頭上,或是悄悄地爬上很有肉感的嘴巴。有時會覺得納悶,在罪孽的跡象和衰老的跡象之間,究竟哪一個更可怕呢。他會把自己白皙的手放在畫像粗糙發胖的手上,嘲笑那變形的軀體和衰朽的四肢。

當他躺在幽香滿室的臥房難以成眠的時候,當他改姓換名、喬裝打扮走訪碼頭附近名聲不好的酒店,躺在汙穢的房間裡無法入睡的時候,他偶爾會想起給自己的靈魂帶來的毀滅,不免生出一種完全是自私的,因而也更為強烈的惋惜之情。但這樣的時候不多。亨利勳爵和他一起坐在朋友的花園裡時,第一次在他心中激起的對生活的好奇心,已與日俱增,很令他滿意。他知道得越多就越想知道,產生了一種越喂越餓的極度飢餓感。

但是他並沒有真的無所顧忌,至少在跟上流社會的關係上是這樣。冬天,每個月一兩次,在社交季節則每個星期三晚上,他會讓自己漂亮的住宅向外界敞開,邀請最有名的音樂家,以他們奇妙的藝術取悅賓客。他那些規模不大的宴請,在安排上總是得到亨利勳爵的幫助。這類宴請以對被邀請人的悉心挑選和安排而聞名。同樣出名的是,餐桌的裝飾格調十分高雅,異國花朵、繡花桌布、金銀古盤,都擺得微妙而和諧。說真的,尤其是很多年輕人,看到了或是想象自己已經看到,道連真正實現了他們在伊頓公學或牛津大學時的夢想,成了把學者貨真價實的文化素養同交際場中人的風度、盛名和完美的舉止相統一的典範。在他們的心目中,道連似乎是與被但丁描繪成〃以崇拜美來完善自己〃的人志同道合的。像戈蒂葉一樣,道連是一個〃客觀世界為他而存在〃的人。

當然,對他來說,生活是首要的、最偉大的藝術,其他藝術似乎是為它所作的準備。他當然也迷戀於時尚和派頭,時尚使真正奇妙的東西風行一時,派頭以其獨有的方式強調美的絕對現代性。他衣裝的式樣和時不時擺出的派頭,對梅費厄舞廳的花花公子和帕爾莫爾俱樂部的櫥窗,都產生了明顯的影響。這些人模仿他的一舉一動,連他出於好玩,偶爾才露出的紈絝子弟的翩翩風度,也一個勁兒要學。他很樂意接受幾乎一到成年便被授予的地位。想到自己之於當代的倫敦很可能就是《薩蒂裡孔》的作者之於當年尼祿時代的羅馬,便有一種說不出的愉快。但內心深處卻不甘於作〃時尚的主宰〃,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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