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海,遍地是沼澤與草地,除非大家公認史迪林港值得維持,開闢更深的河道,否則艾佛瑞知道,有朝一日,連從史迪林划船到海口都有問題(除非碰到非常高的漲潮)。他知道,有一天,潮水會填滿從他老家到大西洋的河床。
下一個世紀,史迪林家族睿智地在橫跨史迪林河的淡水瀑布區,興建了紡織工廠。南北戰爭爆發時,史迪林鎮只剩一家工廠,就是史迪林河上的史迪林紡織廠。這家人在時機成熟時,棄造船而投身紡織業。
史迪林鎮上另一個造船家族就沒這麼幸運;這家造的最後一艘船,只駛到史迪林鎮到海口的半中間。河上有處一度惡名昭彰,人稱“細溝”的地方,最後一艘在史迪林鎮打造的船,在這兒陷進泥淖,再也沒能離開。有好多年時間,從馬路上就看得見它,漲潮時半淹在水裡,低潮時全露出水面。孩子到船上玩耍,直到船身傾側,壓死了某人的狗。一個姓吉爾摩的養豬戶拆下桅杆蓋穀倉。蓋普就讀史迪林時,划船校隊只能趁漲潮時到河上划船。低潮時,史迪林河從史迪林鎮到海,是一片溼漉漉的爛泥漿。
於是,這所純男生學院根據史迪林對河水的遺命,在一七八一年創立,歷經一世紀而聲名大噪。
“那麼些年,”蓋普寫道,“精明的史迪林基因少不得被稀釋;這家族的識水本能,從極其優秀退化到相當拙劣。”蓋普自得其樂地論斷米姬·史迪林·波西:“一路行來,識水本能化為烏有的史迪林。”蓋普自覺話中的反諷意味真是妙不可言。“史迪林基因傳到米姬,水意識染色體已經消耗殆盡。她對水的關念歪曲到極點,”蓋普寫道,“所以她先被吸引到夏威夷,然後愛上化身為史都肥的美國海軍。”
米姬·史迪林·波西是這譜系的最後一員。以後只有史迪林中學繼續以史迪林之名存在,說不定老艾佛瑞對此也有先見之明;很多家族遺留下來的還可能更少、更糟。起碼在蓋普的時代,史迪林中學的目標依然堅強篤定:“為年輕男性做接受更高教育的準備。”以蓋普而言,他有個同樣重視這目標的母親。蓋普求學非常認真,甚至一輩子只講過一個笑話的艾佛瑞·史迪林,應該也會對他的表現感到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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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他的志願(2)
蓋普知道該選修哪些課程,跟哪些老師上課。這往往能決定在校成績的好壞。他不算個天資優異的學生,但是他有方向;他很多功課在珍妮心目中記憶猶新,她是個高明的教練。蓋普或許在追求知識方面,不及母親有天分,但他繼承了珍妮的自我約束力。護士天生有建立常規的本領,蓋普信任他的母親。
只有一件事,珍妮無法提供忠告。她從來沒有在史迪林的體育專案上花過心思;蓋普可能喜歡哪種運動,她無從提供建議。她可以告訴他,他可能會喜歡梅瑞爾先生的“東亞文明”超過朗德爾先生的“都鐸王朝下的英格蘭”。但,舉例說吧,珍妮不瞭解足球和橄欖球的苦與樂。她只觀察到兒子矮小、強壯、平衡佳、速度快、獨來獨往;她以為他已經知道自己喜歡哪種運動。但他不知道。
他覺得划船隊很蠢。動作劃一地劃一條船,像古船上的奴隸,把槳伸進髒水裡——史迪林河還真是髒。河面上漂浮著工廠垃圾、人糞——潮水退後,爛泥上殘留黏的鹽水(類似冰箱裡鹹肉油脂的汙物)。艾佛瑞的河不僅滿是爛泥而已,但即使這條河清潔溜溜,蓋普也不要當劃手。他也不要打網球。他在早年——史迪林一年級時——的一篇散文中寫道:“我不喜歡球。球會橫梗在運動員和他的運動中間。冰上曲棍球和羽毛球都是如此——還有滑雪的雪屐,阻隔了身體和地面。而若進一步藉由某種延長工具,使身體與競賽產生更大距離——球拍、球棍、球杆——所有動作、力量和焦點就不純淨了。”雖然才十五歲,已經感覺得出他追尋個人美學的本能。
因為他踢足球嫌矮,橄欖球又少不得有顆球,所以他跑長程,即所謂的越野賽跑,但他踩到太多水窪,患了一場整個秋季都不痊癒的感冒。
冬季運動開始的時候,兒子的坐立不安令珍妮不滿;她批評他對挑選運動專案這回事太過在意——他怎麼會不知道自己最喜歡哪種運動?但蓋普並不把運動當休閒娛樂。蓋普不把任何事當作休閒娛樂。他似乎從一開始就相信,凡事都有個需要全力以赴的目標(“作家不會為了消遣而閱讀。”蓋普後來描寫自己道)。但早在小蓋普知道自己會成為作家前,甚至弄清楚自己想當什麼之前,他做任何事都已經不是為了“消遣”。
登記參加冬季運動那天,蓋普被關在保健中心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