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芭蕉雨過小簾明,山坡洗復清;何處換鵝,無人載酒,冷落著書情。松陰五月遮窗暗,幽夢幾時醒,入枕悽然,到門清絕,應是洞簫聲。
《左調 少年遊》
又詩曰:
潭石孤清潭水潔,逢場便作鶯花劫。誰將蜀紙寫巫雲,苔錢軟襯飛來雪。忽聞長安鐵面來,豸衣如約群心熱。行部一如雷電般,奸宄知之膽欲絕。厘弊先使眾蠹清,次剪淫風根株滅。柳枝拍短竹枝長,才唱新詞第一折。吹香字字青史傳,無須更費鸚鵡舌。
話說從古到今,天子治世,亦豈能偏行天下!惟在各臣代宣天子恩威,第一先正風化。風化一正,自然刑清訟簡了。風化惟“奢淫”二字,最為難治。奢淫又惟江南一路,最為多端。窮的奢不來,奢字尚不必禁,惟淫風太盛。蘇松杭嘉湖一帶地方,不減當年鄭衛,你道什麼緣故?自才子李禿翁,設為男女無礙教,湖廣麻城盛行,漸漸的南路都變壞了。古來最淫的,男無如唐明皇;女無如武則天。他兩個,都是絕代才情,卻被才情壞了事。他如雞皮再少之夏姬,猶有風情之徐娘,私通寧王安祿山之玉環,設無礙窗之韓熙載,恐妨少年高興之徐之芳,罄竹難書,末世尤甚。只有人笑他罵他,並沒人羨他慕他。如今罷了,漸漸的沒人笑他罵他,倒有人羨他慕他。不但有人羨他慕他,竟有人摹他仿他了。可笑這一個男子,愛那一個婦人;那一個婦人的丈夫,卻又不愛老婆,而愛別人;這一個婦人,愛那一個男子,那一個男子的老婆,卻又不愛丈夫,而愛別個,可不是其痴子麼?
再說蘇州地方,第一奢華去處了,淫風也漸覺不同。天啟末年,忽然有個道妝打扮的人,來到閶門。初然借寓虎丘,後來在城內雍熙寺,東天王堂,各處遊蕩。自稱為憨道人,聲言教人採戰。有一箇中年讀書人,要從他學術,怕他是走方騙人的,說要請他在私窠子家吃酒,就留他住在這家試他。果有本事,才肯送開手拜師傅。
有個極淫極狠的婦人,姓汪,行乙,中年人曾嫖他,弄他人不過,因此同憨道人去。憨柬請師,飲酒中間,憨道人道:“咱不但會採戰,還識得過去未來的事。這江以南,淫氣忒盛了。凡是聰明男子,伶俐婦人,都想偷情,不顧廉恥。上天震怒,當遺幾個魔君惡鬼,下界來肆淫一番,把他人人一個惡結果,警戒世人。咱就教了你術法,也不可胡行亂做。”中年人道:“領教!領教!”
這夜憨道人住汪乙家,汪乙奇騷,又是自己身子,一弄不放他了。連住了三夜,憨道人知他弄損元神,不久要死。也不教中年人術,寫幾行字與他,悄悄逃去了。不上兩月,汪乙害癆病死了。正是:
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
話說天啟傳到崇禎,後來清朝得了天下。每年差出御史一員,巡行一省,代天子行事。除了四川雲南貴州,每省一員欽差,依然第一個風憲衙門。從來巡按,不比巡撫。巡撫原為撫安百姓。巡按卻為糾察奸宄。巡撫恩多於威;巡按全用威嚴了。巡按衙門關防,比別衙門不同。因此不攜家眷,不帶僕御,大小衙役,都封鎖在內,水屑不漏。也不遊山,也不赴席。偶然公出,衙坊靜悄悄,雞犬不放在門外。就如天子巡幸一般,初然法度未備,差來御史,也略有此不同了。比及張御史到任,一如舊規。衙門整肅,不期天憫下民,得差一個賽包龍圖的秦御史來。凡是所屬地方,也不遊山,也不赴席,各役封鎖在內,水屑不漏。那些大奸大惡,都訪拿了,大半處死。卻又是預先私行訪的,不由送訪的參送,至於笞杖的罪贖,毫不入已。自楓橋至無錫,這一帶塘岸,秦御史把這衙門罪贖,委發該縣,一一修茸。用大片石板,沿路築好,以便兵馬,及商民往來,有請為證:
岸石逢濤亦怒奔,懸飛空沫濺雲魂;土經水處泥心滑,舟過橋時野市喧。官榜築塘安路客,道碑頌德達宸閽;一篇青史傳廉吏,百世恩榮齎子孫。
秦御史極重魯推官清廉,每事委託,卻都是清水生活,並無絲忽沾染。那知王撫院自縊,後來上司,只道魯推官,不能調護,好一個理刑,自掛彈章,數年不結,如今也賴天子洪恩問。官公道:“稍稍昭雪了。”正是:
莫言天下無公道,路上行人口似碑。
自此朝裡好官多了,人人思想輔佐天子,愛恤黎民,成千百年太平世界。但只是雖有好官,也要君相識人,才能用他。就是用了,也要竟其所能,毋為讒奪,毋為奸蔽,使他得以展布。這是天子之福,萬民之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