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我無權告訴你。我已經說得太多了。”湯姆收下那隻荷包,裝進衣袋,“這是我們國家的秘密。國家的利益高於我的感情。”
“為了你的國家,你什麼都不在乎?”
“是的,”湯姆咬咬嘴唇說道,“有些事是上天的意旨,我沒有能力改變它,也沒有權利告訴任何人。請原諒我,葛花姑娘……”
“我明白。”葛花向湯姆一點頭,回身快步去了。
湯姆望著她的背影,一直看到消逝在川流不息的人叢。他突然覺得乏力,頹然坐到草堤邊的石凳上,雙手抱住了頭。
五
躲不過去的事是劫數,在劫難逃。進入四月,香港英軍軍艦已經集結了二百餘艘,不時派巡邏艇在珠江口巡戈。洪秀全的太平軍進湘南湘東連破七城,向榮帶的綠營竟只是遠遠尾隨“送行”。
四月初八是浴佛節,廣州城上空萬里無雲,烈日的人炙膚。一身大汗的江忠源從桌司衙門開會回到總督衙門自己的公所,胡亂扒了幾口午飯,正想歇息一會兒,馬師爺匆匆進來,說道:“制憲請您過去一下,就請移步。”
“有什麼要緊事麼?”江忠源忙著蹬靴子穿袍服,一邊問道,“制臺這時候從不接見人的。”
馬應朝古怪地笑笑:“興許是有軍情吧。胡蔡兩個老夫子都在那邊呢!”
江忠源跟著馬應朝一道來到書房,卻見花廳裡侍候的那丫頭端著盆子看自己,眼睛裡似乎有話,當時不及細想,趨步而過報名進見。
“岷樵,”葉名琛牢不可破永遠是一副岸然道貌。大熱天裡袍外褂頂戴花翎,穿得一絲不苟,獻茶一畢便道:“看來我這池淺水終究養不住蛟龍啊!奉皇上特旨,兵部議定,要調你離任了。”
江忠源眼皮一跳,看看在座的胡庸墨、蔡應道、馬應朝三人,一時沒有吱聲。這個葉名琛前日見自己還拍肩頭,說“差使辦得好,皇上有恩諭慰勉”,才隔了一天,又“奉了特旨”,也許是給葉名琛的密札硃批。而“特旨”怎麼可以不加宣諭自己知曉?再說,既然皇上有特旨,兵部只有遵旨照辦的份兒,怎麼還要“議定”?粗一思量,已是滿腹狐疑。因皺眉問道:“大帥,不知調卑職到哪裡去?”“到武昌去。”葉名琛鐵胡桃玩得刷刷響,面帶微笑說道,“洪秀全已經攪亂了湘東,大有進逼武昌沿江東下的勢頭。朝廷已經調胡林翼趕赴武昌任湖廣佈政使。胡林翼兩次來信要老兄幫辦軍務,我都沒答應,大約是他捅到天上去了——”他伸指向上點點,破顏一笑,“誰教你是團練幹才來著?”江忠源沉吟了一下,胡林翼要宣己,那是不消說的,他手裡就有胡林翼的兩三封信,都回復過了的。唯其如此,葉名琛的話更顯得能強支吾。沉思著,江忠源道:“大帥,能不能從容一些?這邊團練的事剛剛有點頭緒,營棚伍哨建制不全,糧秣供應這一套也是臨時的。我打算把隊伍分成三撥,一撥開始巡邏,一撥訓練,一撥建造團練營房……”
“岷樵做事綿密果決,兄弟耳聞目睹,確是今日官場罕見。”蔡應道笑嘻嘻端過一盤涼拌藕尖放在江忠源面前,回身坐了搖扇說道,“方才制臺的意思您沒有明白,並不是要您獨自赴任。這三千多團練,要改為綠營,糧襪供應由廣東負責,您帶兵前往湖廣。一旦洪匪就範,您和綠營兵再撤回廣東。說句難聽話,如今的旗營綠營見了敵人都是聞風而潰望旗而逃。三千廣州子弟兵其實是增援武昌城防。連您的建制隸屬,也還在廣州,辦完差使自然還要回來的。”葉名琛笑道:“就是這個意思,我是怕岷樵不肯奉命,所以分節述說。三千廣州人出境作戰,這個兵不好帶。”
江忠源繃緊了嘴,肚裡倒了五味瓶似的不是滋味。許久才道:“忠源愚昧。廣州城匝駐軍八萬有餘,建制齊全裝備精良。似乎應該呼叫正規軍馬前往赴援。現在團練初成隊伍,其實還在組建之中,軍官沒有委札名目,士兵沒有固定錢糧。更要緊的是當初建團練,為的是綏靖治安,安撫地方,這是再三和練勇們講明瞭的。現在放著正規旗營不用,命令這些人背井離鄉出境作戰,先就有個‘軍心不順’在裡頭。”他思路已經清晰,講話也就愈加敏捷,“建防設營,營軍守備,兵部應該有備案。這不是正牌軍隊,出征將士立功如何表彰,傷亡怎樣撫卹,家屬在廣護養賞責,都要明文備列頒示軍民知曉。兵費由廣州出,我相信制臺不會虧待了他們,廣州也拿得出這筆銀子。兵者,兇也;戰者,危也;這不是要他們去逛黃鶴樓、龜蛇山,這是斬頭灑血的勾當,如果不予以料理清白,我敢斷定,軍隊開不出韶關也就散了。如果譁變,誰任其咎?